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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在光與刃凝織成的那面網下,馬瘤子滾地狂翻──其快其疾竟更甚于武技之中的『十八滾跌』;雪地上但見泥雪飛濺,『撲』『撲』聲裡一道又一道的劍痕便追魂般排列于馬瘤子滾過的地方!

  驀然,馬瘤子鐵棍拄地,往外翻滾的身形,竟一個倒仰反彈過來,橫棍攔腰一擊勢若雷電!

  這一手,不但快,不但狠,更且詭異無匹,完全與力道的慣性相違背,燕鐵衣不及躲避,『太阿』側豎,只好硬擋硬迎。

  『鏘』聲撞擊下,火星迸射,燕鐵衣虎口頓裂,人也踉蹌兩涉──兩步的過程中,短劍七十七次暴揮流射!

  馬瘤子拚命撲滾,肩脅處六股血箭齊噴,痛得他厲嘯尖號,幾能撕破人的耳膜!

  燕鐵衣尚未站穩腳步,大約在八丈多遠的一家屋頂上,一朵黃雲──不,簡直似一抹黃色的曳光,於眨眼間業已臨頭。

  同時臨頭的,還有一團團似已籠括天地的金弧環影!

  燕鐵衣甫始發現這突兀的變異,尚在他沒有來得及做任何思考判斷之前,已經遭受到淩厲兇猛得難以比擬的攻擊!

  這樣雄渾又這樣強烈的壓力,燕鐵衣能夠體會到是出自一個何等人物之手──那必是一個藝業修為已達化境的強者,一個甚至超過了李淩風,田一英,莫恒或祝尚正任何人以上的強者!

  時間的迫急,不容燕鐵衣多想,本能的藉勢伏竄,卻在伏竄的一刹那又倏而彈躍,在連串的空心筋斗裡,雙劍有似殞星的曳尾橫空,更像煙火的焰花蓬飛,與那滾蕩縱橫的團團金弧織舞成了一片!

  青白色和金黃色,圓弧和蛇電,便映幻成一幅奇異又璀燦的光之圖案,它們在閃動,在波顫、在跳躍、在變化,在交回穿雜,金屬的交擊已不是零落的單音,而是那樣緊密的一串!

  兩條人影猝然分往兩個方向掠開,燕鐵衣沾地之際,身形微微搖晃,臉色泛赤,額角鼻端也見了汗珠,他喘息著,紫緞面的披風裂開一道口子,口子的周圍,更陰濕了一片。

  站在距離他十步之外的,是一個身材瘦長,容貌陰鷙冷酷的五旬人物,這人一身黃袍,頭紮黃巾,黃袍腰際束著一條金光閃閃的環帶,黃巾齊額也是一條較細較小的金燦環帶;他的雙手上,分執著兩面鬥大如盆,同沿鋒利若刃的銅鈸!

  這個人,燕鐵衣沒有見過,但是,他一看就知道對方是誰;有關此人的傳說,可是太多太多,也太玄太玄了,這人是聞名天下的『金環門』第一高手,相傳曾獨闖少林寺,折服少林上下兩院方丈,挫敗一十二名『達摩殿』護法;在南邊他於九個門派的武技磋商裡棋高一著,在北地,也殲殺過十七撥黑道強梁的首頜,聞說他力能擒龍伏虎,威淩萬夫,連當今御林軍的總教頭都是他的弟子!

  他──『黃袍鐵宰』穆邦!

  令燕鐵衣不瞭解的,卻是憑穆邦這種聲威蓋世的喧嚇人物,怎麼會突然來到這個小地方?又為了什麼原因與自己為敵?在他記憶裡,似是和對方從未有過任何──。

  穆邦在緩緩的轉身,於是,人們可以看見他的左耳後凝結看一條蜿蜓的血痕,顯然,燕鐵衣肩後的一記,亦不是毫無代價的!

  一個激動的,驚喜逾恒的聲音便在這時帶看沙啞孱弱的顫腔晌起:「姐夫………姐夫………感謝上天,你總算趕來了………」

  那個呼叫的人,呃,竟是胸脅等處翻裂著六道傷口的『大天星』祝尚正。

  不知從什麼地方,章寶亭竄了出來,這條『雲裡蒼龍』巾散發亂,衣袍上沾滿泥濘,連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他模樣雖然狼狽,這一刻的表情卻透著異常的驚喜與振奮──活像正受欺負的孩子見了家裡的大人一般,趨前數步,他朝著穆邦必恭必敬的長揖下去:「穆大俠,巴望閣下到來施援除奸,真個眼也為穿,天可憐見,閣下業已適時而至,要是再晚來一步,只怕強徒若斯,俱皆受難蒙害了。」

  掙扎著爬行向前,祝尚正混身鮮血淋漓的嘶叫:「姐夫,我們都裁了,這心狠手辣的黑道頭子,綠林奸梟,真正是趕盡殺絕啊,你說什麼也得替我們出這一口怨氣………」

  『黃袍鐵宰』穆邦微微昂臉,聲音也和他的形態一樣冷峻森酷:「你們這裡人數不少,其中亦不乏佼佼之輩,我倒沒有料及,竟會落到這麼一種情景!」

  章寶亭十分尷尬的苦笑著:「委實慚愧,委實慚愧,但尚請穆大俠包涵諒解,此人是個極為難纏的厲害角色,他乃是北地綠林的盟主,『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唉,穆大俠也已看到這等場面了。」

  祝尚正痛苦的呻吟著道:「姓燕的其兇狠霸道之處乃是我生平所僅見,他那一身修為之精湛卓絕,亦為我首次所遭遇……姐夫我們實在不是對手,除了你,單挑獨鬥,只怕誰也別想贏他。」

  這時,『鐵中玉』孟季平也閃了出來,向穆邦躬身為禮:「前輩,我們驅奸除惡一心以維護律治,保全善良為己任,不想這燕鐵衣卻仗勢相欺,橫加阻擾,挾其超凡之武藝,施其血腥手段,再三脅迫,屢行殘暴,我們技不如人,雖豁命抗衡亦難以為敵,前輩,行忠義,鋤淫邪,原為白道中人之本分,而遭此荼毒淩辱,又何甘屈忍退縮?」

  微微點頭,穆邦沉聲道:「這些我都知道,尚正已事先告訴我了。」

  『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兩個,亦已分別攙扶著他們的師父及師叔,自暗處蹣跚出來──『刀匠』田一英滿頭滿臉的血,用一條黑布帶齊額包住兩耳俱失的部位,『釣命竿子』莫恒斜著面頰一條傷口,從右眼下橫過鼻端至達左頷,翻卷的赤肉猶在顫動,宛如一條凸浮臉上的大蚯蚓,此外,左臂割開了半尺,連左手的無名指與少指也被削掉了。田一英和莫恒過來與穆邦朝面,田一英首先抖著聲道:「穆兄,血債如山,全憑穆兄作主了。」

  莫恒也咬牙切齒地道:「姓燕的不止是在迫害我們,酷虐我們,穆大俠,他更是在向所有屬於俠義門的同道挑戰,他存心擴展綠林的邪惡勢力,卻拿這個藉口作為打擊我輩的掩飾,把白道諸人的臉面踐踏於腳底之下………」

  穆邦陰冷地道:「二位等著看吧,有我穆邦活看的一天,姓燕的便休想趁心如意!」

  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過來巴結穆邦的人,只有李陵風與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三個,連馬瘤子都在廖剛與趙發魁等人的陪同下,齊齊向穆邦施了大禮。

  原已散逃的那些驚弓之鳥,如今又紛紛繞了回來,他們團聚在四周,一個個又恢復了挺胸突肚的神氣,彷佛穆邦一到情勢就會全部扭轉了。

  乾咳一聲,章寶亭陪著笑臉道:「眼前的光景,穆大俠是明白人,一定心裡有數,不知該要如何做個了局?但憑閣下發號施令,我們誓死跟同進退。」

  穆邦沒有回答,一雙如鷹的隼利眼睛,毫不瞬眨的盯著燕鐵衣,這位『黃袍鐵宰』,果然有其不比尋常的定力與威儀!

  燕鐵衣一面暗裡調息運氣,也一邊夷然不懼的凝視著穆邦,大風大浪見多了,生死陰陽的界線也就只是那麼一抹,他看得很平淡,在他而言,這人間世上,已少有能夠引起他驚惶疑慮的事物。

  面對著面,穆邦竟微笑了,第一次微笑了,露出那一口森森的白牙:「已經有許多許多年,燕鐵衣,我沒有遇上似你這樣強悍的對手,不錯,你的確名不虛傅,稱得上是個人物!」

  燕鐵衣平靜地道:「你謬獎了。」

  穆邦忽然搖頭道:「可惜的是,燕鐵衣,你這身上好的本事末能用在正道上,而越是有本事的人,一旦淪入歧途,其為非作歹之列尤勝於那幹泛泛之輩,這對你,對整個武林來說,豈非皆乃一大損失?」

  那樣安詳的一笑,燕鐵衣道:「穆邦,你的善意我極為心領,只是我還不明白我何時何地把我的本事用在歪路上去了?而我容身的環境我倒未曾發覺竟是條『歧途』──有關是非正邪之分,未知你遵循的準則在那裡?」

  穆邦嚴厲地道:「我出身俠義門戶,平素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良,堂堂皇皇行道江湖,明明白白伸斷曲直,如我這般,才是正當守份的立身傳名之道。」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的恩師當年在授藝解惑的時候,記得亦末教我為非作歹,橫行霸道;同樣的,他老人家亦諄諄告戒處世守身之道,令我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艮,堂皇行道,明斷曲直,捫心自省,這多年來,似也差強人意,尚沒有違背師命之處,穆邦因此你出身『俠義門戶』,想我這門戶也不能說是偷雞摸狗之流吧?」

  穆邦大聲道:「但你卻是黑道中的一員……」

  燕鐵衣冷冷地道:「穆邦,黑白兩道,只是浮面上口詞的分野,白道之中不乏奸邪惡毒之輩,黑道之內,亦多行俠仗義之屬,黑白出身的意羲,乃指其所虛的環境性質,謀生的方式途徑而已,並不是黑道皆乃下品,白道唯獨尊高;『俠義』之名,自要以事實行為來表現,更非單憑自稱自誇便可欺瞞天下,從而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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