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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煙臺靄 共話昏黃 三楹茅舍,一圈竹籬,面對蓍煙靄浮沉的廣原丘陵,背倚看秀奇挺拔的嶺峰層山,一條清而細的銀瀑,便自山崖上倒掛流垂,散珠碎玉般順蓍茅屋的右側那堆嵯峨亂石間並激濺流,這地方,淡遠清幽,冷寂了點,但卻自有一種超脫塵俗的瓢逸,不帶人間煙火氣息…… 是黃昏了,那一抹淒嫣落寞又形質動盪的霞照,便在極西的天際染成了一片悚栗又沁人心脾的紅。燕鐵衣靠在竹籬外的一方石墩上坐蓍,目光深沉的凝視蓍天邊詭異層布的暮色餘暉,他那張童稚純真的面龐上,光潤柔細,一頭秀髮高高挽起,只簡簡單單的簪以一隻玉釵,顯得容顏煥發,白淨如一朵剛出水的蓮花。她的身上散發蓍一種淡淡的香氣,一種特異的,清幽又溫馨香氣,人走到那裹,這股味道也瓢漾到那裹……她站在燕鐵衣身邊,默默無語。 好半向。燕鐵衣微微一笑,視線並不移動:「七夫人,你身上的香味,是天生的麼?」楊小怡『噗嗤』笑了,柔柔的道:「你說呢?」 深深呼吸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概先天的體質與後天的輔襯相融吧?」楊小怡有趣的道:「很正確,你定一對女人身上的香味做過深入的探討。」燕鐵衣安詳的道:「這只是一種常識而已,七夫人,我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風流倜儻,江湖黑道上的生活,最忌便是一個,『色』字。」 楊小怡歪蓍頭道:「你成親了沒有?」燕鐵衣道:「沒有。」楊小怡又問:「那麼,你有侍妾、或者,有情伴?」搖搖頭,燕鐵衣道:「都沒有,甚至連個異性友侶也沒有。」露出扁貝似的光潔玉齒笑了,楊小怡道:「至步,你經驗過愛,體會過男女之間那相悅之情了。」燕鐵衣轉過臉來,平靜的道:「單只我這方面而言,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楊小怡訝然道:「當真?」燕鐵衣道:「這並沒有矯飾的必要,是不?」憐憫的望蓍他,楊小怡道:「你真是可憐,異性之間相互的愛悅,是天下至情至聖的人性表露,人自生而至死,必須經驗這樣的過程,方算不虛渡這趟輪回,燕鐵衣,你居然在情感的收穫上貧瘠若此,實在令我惋歎。」笑笑,燕鐵衣道:「人生的意義是廣泛又浩大的,並不局限於男女中間的一個『情』字上,除了這種愛悅的感受外,我們活看還有許多值得做的!」楊小怡不以為然的道:「但是,我懷疑在戀情之外,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的事?」燕鐵衣道:「在你的立場來說,可能對的,七夫人,男女之間的愛悅,對女方而言,是她生命的全部,不過,對大數男人,卻並非如此!」楊小怡輕哼一聲,道:「恐怕只是對你這樣的男人而言,才幷非如此吧?」燕鐵衣莞蕭道:「七夫人,你和賈致祥,是因為愛而結合的麼?」楊小怡坦率的道:「不是,至少以前不是,但我在嫁他以前,曾經有過一段雋永又甜美的回憶了,而嫁他之後,我們已逐漸培養起這種情感。」燕鐵衣道:「你愛他?」猶豫片刻,楊小怡道:「我已試看這樣做,有點困難,但至少不是全無進展的。」燕鐵衣笑道:「年齡是一個很大的阻礙吧?」楊小怡大方的道:「我不否認,比我想像中要難一點,他太世故,我太單純,可是,這並不能構成無以突破的隔閡,我一直在努力。」燕鐵衣道:「預賀成功,七夫人。」楊小怡古怪的道:「燕鐵衣,經過這短短一日的相處,我發覺你並不是個不通人情的人,你一點也不暴戾,一點也不冷酷,一點也不兇惡,相反的,你很和藹,很通達,很親切,似你這樣的一個人物,怎麼會容身在江湖黑道之中?更闖出了如此一片浩蕩天下來!」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老實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這,大概是上天註定的吧,註定了要我這個不適宜的人來吃這碗不適宜的飯。」輕撫須角,楊小怡又道:「我問你,燕鐵衣,如果昨晚我真的抗拒你,奶會用強嗎?」燕鐵衣道:「會的。」楊小怡瞪大一雙美眸,道:「但你決不像那種粗暴的人,我想像不出你將如何施用某一樁激烈的手段來對付我。」燕鐵衣悠閒的道:「你要記得,七夫人,暴力的形像,並不是全屬粗惡的,有時候,暴力也可以美化,另外,別讓我的容貌眩惑了你,在必須嚴厲的關頭,我的反應往往也是猙獰得不堪承教的。」怔忡了一會,楊小怡有些勉強的笑道:「我不相信。」燕鐵衣懇切的道:「但願永遠不要有使你相信的事實來證明,七夫人,一個人的和悅,總比一個人的暴戾更能到良好印像。」沉思蓍,楊小怡慢慢的道:「燕鐵衣,假如太爺不肯用一株芝草來交換我,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呢?」燕鐵衣平淡的道:「猜猜看?」不由自主的機伶了一下,楊小怡脫口道:「殺掉我?」燕鐵衣道:「不。」楊小怡又道:「傷害我?」燕鐵衣和祥的道:「也不。」眉兒一挑,楊小怡悻悻的道:「那麼,你一定會將我長期拘禁蓍了?」燕鐵衣柔和的道:「別胡思亂想,我會放你回去。」楊小怡疑惑的道:「雖然你一再這樣表示,但我不相信,你豈會如此大度?」燕鐵衣道:「我沒有騙你,七夫人。」楊小怡緊迫的道:「甚至在沒有芝草交換的情形,你也會放我回去?」右手托看腮頰,燕鐵衣微笑道:「不錯。」哼了哼,楊小怡道:「你是在哄我!」燕鐵衣正色道:「燕某人一言九鼎,豈會兒戲?」楊小怡不由赧然,她羞愧的道:「看來,你像是真有這個意思。」燕鐵衣道:「理在該我問你了,七夫人,以你看,賈致祥會不會用一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沉默了一會,楊小怡苦惱的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燕鐵衣輕聲道:「對奶自己在賈致祥心目中的分量,你竟如此沒有把握?」楊小怡忙道:「這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兩回事。」燕鐵衣肯定的道:「不,這是考驗情感深摯與否的最佳手段,是證實靈與物,精神和形質孰重孰輕的連鎖反應!」咬咬牙,楊小怡道:「你是在強人所難?燕鐵衣!」冷冷一笑,燕鐵衣道:「愛是無我的,犧牲與奉獻,廣極浩極,博大至深,七夫人,如果『愛』的本質還比不上一株芝草,也就談不上這個『愛』字了,更何來『強人所難』的藉口?精誠之情,無可或比!」於是,楊小怡深深垂下頭去,她在尋思,在體會在咀嚼;燕鐵衣的話,似醍瑚灌頂,又像一閃閃的的靈光照耀於她的腦際,眩亮于她的心田。天下之事,儘管形形色色,真理卻只有一個,真理有時或被歪曲,被朦住,但是良知的呼喚和靈魄的感應,永遠將是最後與最公平的審判。良久,楊小怡抬起臉龐來,幽幽一笑:「燕鐵衣,我想你剛才說的話是對的。」燕鐵衣深沉的道:「那麼,我們就給賈致祥一個考驗吧。」低喟一聲,楊小怡道:「現在,我真怕太爺不肯用芝草來交換我,如果我這個人還比不上他所藏的一株芝草,這夫妻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呢?」燕鐵衣穩重的道:「你地無須疑慮,七夫人,以賈致祥平日待你的寵倖情形來看,他可能會忍痛拿一株芝草來做交換。」楊小怡歎了口氣:「但願他會這樣做,否則,往後的日子,怕就難熬了,我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假使我還比不上太爺收藏的一株芝草。」目光飄向天邊的暮靄,她的雙瞳也顯得陰晦了:「你約的時辰是明晚?」燕鐵衣頷首道:「明晚初更,在『十全山莊』五裡地外的『大龍石』。」像是說給燕鐵衣聽,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楊小怡喃喃的道:「他會去的,他一定會去的。」燕鐵衣道:「如此,就皆大歡喜了。」搖搖頭,楊小怡道:「你是歡喜了,太爺卻決不會歡喜,我知道他的脾氣。」燕鐵衣道:「若然,我只有抱畝了。」楊小恰低沉的道:「燕鐵衣,不管這件事的收場是什麼情形,但你的麻煩不會也成為過去,太爺會報復你的,他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口氣。」燕鐵衣緩緩的道:「希望他要衡量形勢,認清利害得失。」戚然一笑,楊小怡道:「很難了,我已視過許多次類似的事,太爺就是這種死心眼,鑽牛角尖的毛病,他為了賭一口氣,爭幾分顏面,不惜花費十百倍於事情本身的代價去硬幹強求,曾有一遭,鄰縣柴大戶出組的舞獅隊因為綴有銀片而特別的燦耀奪目,在氣勢上壓下了太爺原來以織錦繡縫的獅隊,太爺一怒之下,便連夜訂造了十二頭獅子——上全用純金綴片,反制了柴大戶的獅隊……更有一年,『常州府』盧員外的花園裡購進了一座十分罕見的『蛇斑石』假山,壞在盧員外兩句,常州左近五百里『更無第二蛇斑山』的話上,『十全山莊』距離『常州府』四百九十裡,我們太爺聽到傳聞,立時派遣專人四出搜購『蛇斑石』,他做到了,耗費幾萬兩銀子,買回來還比不上所花銀子本身重量的一些『蛇斑石』,在園裡,他砌造這成三座『蛇斑石』的假山。」聆聽著,燕鐵衣道:「賈致祥的性子倒是很拗。」楊小怡晦澀的道:「所以,我怕這一次他也咽不下這口氣,他會出盡辦法來對付你,而我……我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結果。」燕鐵衣道:「你有這種想法,足證你的心地不惡——,只是,你願雙方不發生衝突的動機,是為了擔心賈致祥的勝算不大呢,抑是怕我栽了跟頭?」楊小怡苦笑道:「主要是我不認為這件事情值得擴大,如此,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其次,我當然比較顧慮我的丈夫,至於你,我不太有理由來為你打算什麼對不?」燕鐵衣道:「很有道理,而且,你也很誠實。」眨動著眼睛,楊小怡忽問:「對了,燕鐵衣,你在我臥室妝台留給太爺的信上是怎麼說的?」燕鐵衣笑道:「很簡單,信裡,我告訴他你已被我擄劫,必須用一株『鶴涎靈芝』來做交換,交換的時間及地點你已經知道了,同時我在信上還特別強調,如他不允,則我便將你淩遲碎剮,並且逐日把你身上的一部分零碎打包投遞給他。」楊小恰惶悚的道:「你不會真的這樣做吧?」燕鐵衣道:「當然不會,我已向你保證,不損及奶的毫髮。」楊小怡怔怔的道:「你是故意恐嚇太爺?」燕鐵衣道:「不錯,好叫他知道事態嚴重;雖然實際上我不會傷害你,但說給賈致祥聽的話,卻越狠酷越好,我怎能告訴他,我是如何優待你?」唇抽搐了幾次,楊小怡寒栗的道:「就算你真個不會用這種殘酷手段對待我,但先是聽你講,也是夠叫人心裡泛涼,全身都起雞皮疙瘩。」燕鐵衣和悅的道:「別怕,這樣的效果,應該發生在賈致祥身上才對。」輕輕的,楊小怡道:「你想,太爺會相信你將對我採取的措施嗎——如果他不肯做交換的話?」燕鐵大道:「他會相信,因為,他知道我並不是個善人,而且在以前,我多少地做過幾件類似這樣的事,對於我的過往記錄,他將有所警惕。」恐怖的睜大了眼,楊小怡道:「燕鐵衣——你果真淩遲過人?」燕鐵衣淡淡的道:「有幾次而已。」臉色蒼白了,楊小怡吶吶的道:「天……你竟這麼殘忍……」站起身來,燕鐵衣低沉的道:「人間世上,有許多壞得不能再壞的角色,這些人邪惡的程度,業已超過了你的想像,如果你也深受其害,深悉其惡,就會覺得,便以淩遲的手段來做為懲罰,都未免太輕了。」抖了抖,楊小怡道:「這樣的行為,太不人道……」燕鐵衣冷靜的道:「有些罪行,有些喪天害理的事,必須以激烈的報復來達到遏止或嚇阻的目的,譬如對於習慣性和天生戾狂的殺人者,除了將其毀滅,便不能避免更多的善良無辜遭到危害,而對這類暴徒所採取的懲戒方式,表面上看好象殘酷,實則,卻是一種出自仁慈的動機,你明白麼?」楊小怡驚窒的道:「好可怕……」燕鐵衣仰首向天,緩緩的道:「連串的光怪陸離,連串的形形色色,再加上各式各樣的人心人性,便組合成了人間世;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都是每一種事端延展分岐的根由,大千世界,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安詳和平……」頓了頓,他又意味探長的道:「七夫人,你日常所過的乃是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王孫生活,又怎會想到人的生活裡有恁多複雜交錯的脈絡與千奇百怪的糾葛?尤其是我們吃江湖飯,闖黑道混日子的人,要想活下去,就更來得艱辛了。」楊小怡透了口氣,不安的道:「我怕沾染上這樣的麻煩,但願……太爺能退一步想把東西給了你吧。」燕鐵衣笑笑,道:「這也是我的願望。」眼珠子打了個轉,楊小怡道:「燕鐵衣,我現在是你的俘虜,更確實的說,我是你的人質,但你好像並不怎麼注意我,任我進出自如,難道說,你不怕我逃?」燕鐵衣聳聳肩,道:「說真話,你想從手裡逃走,可能性絕無僅有,七夫人,我給你一個時辰的光景,要不要試試看我能否再擒你回來?」楊小怡忙道:「不,我不想試。」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並不想試,所以我也就不在乎你會逃走了。」楊小怡無奈的道:「明晚,你是否也帶我去?」燕鐵衣道:「自然要帶你去,否則,如賈致祥拿了東西來,我又用什縻與他交換?」望著自己的裙裾下攏,楊子怡輕細的道:「燕鐵衣,這一趟你花費的功夫不小,擔的風險也不小,你想獲得的那株芝草,果真是要用在你的一位朋友身上?」燕鐵衣嚴肅的道:「一點也不錯。」楊小怡道:「你那個朋友?一定和你很要好了?」燕鐵衣頷首道:「我們自小一起,誼同兄弟。」『哦』了一聲,楊小恰道:「原來是個男的?」笑了,燕鐵衣道:「別想得那般綺麗,我不是屬於情聖的一型。」楊小怡道:「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有這麼深摯的情誼?」燕鐵衣靜靜的道:「過命的交情,往往是男人和男人之間才有的,七夫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吹得有點涼,楊小怡微微打了個寒噤,不覺有些瑟縮的道:「我想進屋去歇會,可以嗎!」燕鐵衣一伸手,道:「就如同你方才自己願意走出來站一會一樣,七夫人,這是你原有的權利及應享的自由。」於是,楊小怡笑了,姿態婀娜的走進籬門之內,燕鐵衣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卻在想賈致祥如果聰明的話,就該知道他這位七夫人要比一株『鶴涎靈芝』珍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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