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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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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巧思量 功虧一簣 出了「五福鎮」,燕鐵衣卻並不似昨日那樣放馬急奔,他任由坐騎的輕緩的步子往前,那模樣,不像趕路,倒似在馬了。 他的表情卻不像馬時的輕鬆,臉上宛若布起一層陰霾,濃郁得化不開………。 跟在一邊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蟬,不敢多說一句話;燕鐵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曉,每逢在這種形勢下,他明白只有少說話才是避免討沒趣的最佳方法。 大約離開鎮街只有半裡路不到,燕鐵衣已突然停了下來,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著周圍的地形。這是一條大路,要再過去半裡,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彎,現在,他們的左近皆是毗連的莊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種,泥土都是新翻的,偶而也有幾戶農家點綴,在田野的中間或更遠處的高亢地上,「五福鎮」鱗次櫛比的屋脊,則已拋在後頭了。 除了這條大路,再沒有第二條路往那邊去。 燕鐵衣沉吟著,不時注視半裡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時左盼右顧,端詳著附近的環境,一面更將坐騎驅到了路邊。 實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聲開了口:「魁首,我們還不放馬追人?再耽擱下去,恐怕那妮子就跑遠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懂什麼?」 碰了個釘子,崔厚德悶聲不響了,燕鐵衣思忖了一會,道:「朝前走,只有這一條路,對不對?」 崔厚德小心的道:「是的,只有這一條路。」 燕鐵衣道:「在平安客棧裡,我們從得信到採取行動其間的空隙非常短暫,但是,舒妲卻已經逃走了。唉?」 有些迷惘的點點頭,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鐵衣道:「這也表示了一種意義你想到沒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呐呐的道:「也表示了一種意義?我……我不太明白!」 燕鐵衣緩緩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你想想看,我們那等迅速的撲下去截堵她,卻仍然被她跑掉,可見在她來說,應變的時間也是異常局促與慌張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的道:「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燕鐵衣道:「這表示她逃走的決定乃是在極為短暫的霎時間所形成,短暫到她可能只發覺了第一個疑點便立時做成決定,短暫到她根本沒有弄清躲避的是什麼人,她只是驚覺有異便馬上走掉了!」 崔厚德頷首道:「大概是這個樣子……」 燕鐵衣道:「因此,她不見得能以確定是我們在追她,更不會曉得追她的人是誰,她沒有機會在逃走之前辨明我們的身分;甚至她現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識錯誤,犯了庸人自擾的毛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鐵衣忽然古怪的笑了:「讓我們大膽的推測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亂中自客棧瓦面上逃逸,在奔出鎮外之後,又猛的醒覺到她此舉是否乃太過緊張而產生的錯覺?然而,她又不敢再回頭來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應正確性如何,又遲疑於轉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的方法是藏在某一個可以窺探來往形跡卻又不至暴露本身蹤跡的有利地點,來做進一步的證實,這個適宜窺探的地點必須具備下列原則──足可掩蔽的,進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敵人追來時所非要行過的地帶,比方說……」 眼眼遙望著半裡外的那片松林,燕鐵衣含笑無言,這條道路是往那邊去唯一的道路,經過松林之前轉折朝另一個方向,而那片松林,卻是在轉彎前的這段距離裡,僅有的適宜隱匿埋伏的地點。 隨著燕鐵衣的視線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來魁首是判斷,舒妲那丫頭可能躲藏在前面那片林子裡去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是這麼想,但可也不一定準確。」 立時興奮起來,崔厚德迫不及待的道:「既是如此,魁首,我們還應磨蹭什麼?撲上前去抓人就對了哇!」 燕鐵衣搖頭道:「從這裡離那片林子,仍有半裡之遙,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撲,也來不及在她逃走前將她截住,如果舒妲確是藏在林中的話!」 崔厚德又不禁疑慮起來:「對了,魁首,假設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內窺探,而是躲在鎮裡某個角落暗處查看呢?豈不是我們一出客棧門就露了底啦?」 燕鐵衣道:「她不見得敢躲藏在這麼接近的地方,照常情來說,一個人的判斷力經由混亂而至正常,其間的過程總要在經過情緒的漸次平靜以後,從她倉惶逃遁至情緒平定,由鎮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離正好合適,若她剛剛逃出客棧便即恢復冷靜,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如此鎮定功夫的角色,否則,她也不會有著一連串的失誤及破綻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驚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極少匿藏在危險的附近,況且,你也已經在客棧四周搜索過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著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證實背後是否確有追兵,但,怎麼知道她一定會起這種念頭呢?」 燕鐵衣道:「我只是揣測,並沒有說一定,而當然我的揣測也是有事實根據的,並非憑空猜臆,在舒妲那種惶恐、驚疑、倉促的情形下,對於真相的查證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沒有看見我們,不知道是誰要難為她,更不能確定是不是有人要難為她,只在某一個啟疑的反應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極可能要確證一下她的行為是否合宜,同時,她也會想弄明白『青龍社』的人到底追來了沒有?不要忘記,她原是估計不到我們會追來的,因為她自認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崔厚德急道:「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燕鐵衣道:「當然是摸進林子裡去逮捕她!」 望瞭望前面,崔厚德頭痛的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從這裡往上撲,乃是一個急勁,不能半途歇氣,恁般架勢,她老遠就能察覺,只怕在我們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脫了!」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要用個避開她視線的法子,不能從正面楞上,以免驚走了她。」 崔厚德低聲道:「迂回?」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錯,你已開始聰明一點了;但除了迂回,仍須加一項補助,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舒妲對你的形貌較熟,我與她才見過一次面,在印象上還算陌生,所以,便由我來擔任這個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會,我牽著馬匹沿路往前走,你則橫過田間,繞個大圈子自林後摸進去堵她。當然我會走得很慢,以便儘量給你騰出接近的時間來。」 點著頭,崔厚德道:「我的坐騎便留在這裡?」 燕鐵衣道:「暫時拴著;我一個人若牽了兩匹馬,會使她有所懷疑而警覺!」 崔厚德道:「就這麼說,魁首我們開始進行吧?」 燕鐵衣道:「好,但記得動作要快速而隱密,別叫她查察出端倪來!」 稍做抄紮,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們費了這大功夫卻是判斷錯誤,弄到頭來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鐵衣聳聳肩道:「設若如此,也只好認命,再接著朝下追就是了!」 說著,他把紫色頭巾解下,露出平結向上的黑髮來,又脫下紫袍,反過裡面的黑色襯裡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龍社」的制式服飾,光天化日之下,極易被人辨出,他不希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綻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個眼色,他先行牽馬緩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啟步的同時,崔厚德已伏弓著身子,矯健如同一頭狸貓般竄向了田野之間。 現在,又到了黃昏時分,暮色四合,煙靄浮沉。燕鐵衣側揚著頭,牽著馬,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著,他的模樣悠閒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飽了飯後,領著坐騎出來徜徉古道,觀賞夕陽景色的意態,無所事事中,又顯得那等雅興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優哉遊哉,內心裡卻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飛到林子裡搜查個仔細,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時毛躁,設若人在林中卻把對方驚跑了。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往前走,這半裡路,在他感覺上,好像有十裡百里那麼漫長。 終於,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離,已可隱約看清林子外緣的參差枝椏,挺虯盤結的樹幹,甚至,可以聞到那種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這須臾間,他卻興起一種失望又自嘲的情緒,他認為他的估計錯誤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裡,早已遠而去。 慢慢的,他越來越近林邊,精神上的壓力也越來越重,意識宛若一根扯緊的絲! 突然,他摔去馬,暴撲向前,人在半空中倏滾猝翻,有若一抹流光也似射入林中! 落地的一刹那,他發覺四周是空蕩又寂靜的! 雙臂急抖,整個身子又「呼」的一聲穿升上去,由這株枝椏飛躍至那棵頂蓋,又由那邊的樹梢閃掠至這邊的枝頭,就在這片松林子的梢頂,他倏點倏起,往返騰舞旋飛,有若燕子掠波,又似蜻蜓點水,輕靈極了,也飄逸極了,快捷之間,更無與倫比! 在飛身穿躍的當中,他採取由上往下俯瞰搜視的方法來檢查這片松林,然而,他幾乎踏遍了每一棵樹端,卻沒有任何發現,不但沒有發現舒妲的蹤影,居然連崔厚德也找不著了! 驚疑加上憤怒,燕鐵衣索性拔空更高,宛如一頭大鳥般盤旋回繞,每一次起落,便擴大了一圈搜索的範圍,就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騰飛於空,一次又一次的撲落於地,幾番上下,他差不多已把周圍一裡以內的方圓找遍了。 沒有舒妲的影子,也沒有崔厚德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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