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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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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戶人家,散散落落的分佈在那片稍微凹低的盆地裡,盆地四周,遍植青竹,視窗的青竹林子形成那麼一個不規則的大環,好似「小蝸莊」天然的一堵牆也似,既風雅,又實用,這地方倒別具韻味。 在這片巴掌大的小村子裡,「青龍社」的影響力絕對超過了官府的分量,但是,這卻並非以暴力形成的,卻為「青龍社」素來奉行「鋤惡扶弱」「安良濟貧」宗旨後的結果,德澤的廣被,收到的功效乃是立竿見影的,遠勝過威力的肆虐。 燕鐵衣和崔厚德一進莊子,那裡也不去,即行來到村長的家中。 村長是個四十來歲,黝黑肥胖的中年人,臉上透著那種莊稼人特有的淳洩氣息;老實忠厚,粗手大腳,叫人一看,就感覺到十分順眼,對人滿腔子熱絡,不帶半點虛假。 這是一座前後兩進的磚瓦房,這樣的住宅,在「小蝸莊」來說,業已是首屈一指的了。 村長是那樣謙恭,那樣榮幸,又那樣熱切的迎接著燕鐵衣與崔厚德的光臨,在他們眼中,「青龍社」即是生命的保障,生存的護符,而燕鐵衣,則不啻這左近的君王──不,不只是君王,更是集東主、士紳、財閥、善人、大豪於一身的主宰者,他不僅給予這附近百姓們以保護,以支助,更使他們享受到,便在大隊官兵屯駐下也不能有的平靜及安寧;人,就是這樣,你給予人家什麼,便能收穫到什麼,種瓜與種豆,總不會有瓜豆以外的結果。 這一帶地方,崔厚德要比燕鐵衣熟些,因為他來過許多趟了,自然,都是從河上那座他一時忘記了的石橋過來的。 擰手巾把,倒茶、裝煙、端上瓜果碟子,這位元胖敦敦的村長吆喝著家人張羅了好一會,方才氣喘喘的來到燕鐵衣身邊,他不敢落坐,垂著一雙手侍立於旁,口裡直在念道:「真是簡慢,可真是簡慢,荒村僻野,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侍奉大當家的,叫人打心底起羞慚,大當家可得千萬包涵則是。」 燕鐵衣笑道:「魏老哥,你也別張羅了,平時我不大敢來拜訪各位鄉親鄰里,就是怕麻煩了各位,今天冒昧登府,果其不然,看你忙得什麼似的,該感到不安的是我,可不是你呀。」 村長雙手連搖,躬著腰道:「大當家的千萬別這麼說,大當家的玉駕,平素裡請都請不到,攀也攀不上,如今猛古丁來到寒舍,直似半空裡掉下來個太陽,不止是捨下,就連整片『小蝸莊』,也都那等明晃晃、光耀耀的了,這,呃,真叫榮幸……。」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且請坐,魏老哥,別站在那裡,我都怪彆扭的……」 村長忙道:「不不,大當家的在此,那有我們大模大樣坐下的道理?這太不成話,沒得叫人說我缺了規矩,大當家請寬坐,我站著侍候,呵呵,站著也習慣啦。」 立于燕鐵衣背後的崔厚德,咧著嘴一笑,心想:「魏胖子只怕未必習慣,倒是我已站習慣了。」 也沒有太勉強,因為燕鐵衣知道自己在這幹鄉民心目中是個什麼樣的地位,也知道他們對於主觀形成下的禮教,那種牢不可破的固執,於是,他端起桌上的粗瓷杯來啜了口氣茶,緩緩的道:「今天貿然前來打擾老哥,乃是有樁事情,向老哥請教一下!……」 村長立時面色一整,肅然道:「大當家的不用客氣,有什麼事,儘管交待囑咐便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全心全力去辦,莊子裡大大小小,老弱婦孺,我也能一概出動!」 笑笑,燕鐵衣道:「沒這麼嚴重,老哥,我只是向你打聽一件事情;昨晚上,或是今天一大早,可有什麼生人來到貴莊?」 這位胖村長毫不猶豫的道:「有,就在天亮時分,莊子東頭上的安老瞎子家便發生了一樁怪事,約莫是他那老伴剛剛從坑上摸黑起來,要到灶房去煮稀粥的辰光,一陣敲門聲把安老婆子引了出去;那陣敲門聲並不急,又不重,倒像是什麼鄰居來借家私,串門子的味道,安老婆子還正在疑惑,咕唧著是誰在這大清早就來擾人,待到把門一開,卻嚇得老婆子差點一個『坐股蹲』沒坐倒地下;門外頭,在天光暗微裡,居然是一個混身濕透,披頭散髮,又衣衫破碎淩亂的女人!」 燕鐵衣想不到一問就問個正著,他是又意外,又驚喜,但表面上卻極其平淡自然,輕輕「啊」了一聲,他若無其事的道:「是個女人!」 魏村長點著頭道:「可不是個女人,不但是個女人,還是個年紀輕輕,雙十年華的大姑娘哪!奇怪的卻是全身都叫水給濕透了,身上帶傷不說,衣裳撕得破破爛爛,一塌糊塗,猛一打眼,活脫一個女鬼現形,嚇得死了!」 燕鐵衣笑道:「大概不會是鬼。」 立在後面的崔厚德,忍不住興奮的道:「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 冷冷的,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尚未『得來』,隔著『得來』還遠呢,你先不要這麼急躁,讓魏老哥繼續說下去!」 魏村長忙道:「是,是;安老婆子正嚇得直打哆嗦,連叫都差點叫不出來,那女人反倒趕緊進門扶起了她,一邊溫言細語告訴安老婆子不必害怕,說她乃是南邊『五福鎮』『吉祥油坊』洪家的媳婦,因為要到『白馬口』看親戚,半路上遭了劫,同行的家人都被沖散,她也被迫落『混沌河』裡,好不容易才掙扎著逃出命來,在黑夜中跌跌撞撞了十幾裡地,方始摸到了莊子外,見到安家房舍靠得最近,且有燈火透出,這才拚著力氣摸上門來求救……」 燕鐵衣道:「後來呢?」 搓搓手,村長又接下去道:「後來,安老婆子總算定下心神,又趕緊喚起賴在坑上的老公,老兩口子張羅著燒水熬粥,又找出老婆子的衣裳來給那女人替換,忙碌了好一陣,方始安頓下來;那女人年紀輕,模樣俊,細皮嫩肉的出落得像棵水蔥一樣白淨標緻,說起話來輕聲輕語,舉止也文雅得緊,完全一派大家閨秀的氣派,安老瞎子老兩口巴結了大半時,天剛亮,那女人就要走,任憑安老瞎子夫妻兩怎麼挽留也留不住,那女人臨走的時候,還摘下手上一枚羊脂玉環交給安老瞎子夫妻,說是她身上財物已經失散盡了,只能拿那枚玉戒指表示一點謝意,安老瞎子老兩口還待推拒,那女人丟下戒指就走,待到安老瞎子追至門外,早已不見人影啦……」 燕鐵衣道:「如此說來,那位姑娘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創傷。」 魏村長連連點頭:「是沒有什麼大傷,只是頭臉身子上擦撞了好幾處瘀腫,另碰破了點表皮而已,約莫主要是脫力狠了,再加上驚嚇過度,方才形成那等的虛弱法,一旦歇息過來,就和常人一樣啦,沒見走得那等俐落,說抬腿,人就沒了影,若是傷得重,決計是辦不到的……」 崔厚德急切的問:「那麼,人是走啦?」 魏村長笑呵呵的道:「崔頭兒,人不走,我們留她在此也侍候不起啊,人家是名門閨秀,富家少奶奶,我們這野嶺荒村,寒舍蝸居,只怕反簡慢了人家哩………」 崔厚德氣急敗壞的道:「糟了糟了,她這一走,可又是泥牛入海,到那裡再去找她?我們折磨了一個晚上,弄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就是要找這個女人,眼下又吃她溜出掌握,豈不是斷了線啦!」 滿臉的驚疑不安之色,魏村長期期艾艾的道:「這……呃,是怎麼回事?我不大懂,崔頭兒,那個女人是……」 崔厚德氣惱的道:「我們從昨晚起,派出好些人手,費了恁大力氣,就是要抓這女人,只此際魁首與我來到『小蝸莊』你們這裡,也全是為了這檔子事,眼看著她像只傷翅的鳥兒一樣飛落在你們這裡,你們卻竟又放她跑啦。」 黑臉上頓時泛了青,魏村長雙手急搖,惶恐的道:「崔頭兒,你明鑒,你可千萬明鑒呀,我們確實不知這女人的身分來歷,更不曉得她乃是各位想要捉拿的人犯,否則,我們幫著堵住她猶恐不及,又怎敢將她放走?崔頭兒,我說的可全是實情,沒有一絲半點的虛假;人要有良心,我們大夥對『青龍社』的各位阿哥掬誠報效,都找不著機會,就更別說在後頭扯腿了。」 燕鐵衣又啜了口茶,淡淡的道:「魏老哥,你寬懷,沒有人會埋怨你們或是責難你們,因為這件事的原委各位並不知情,又未預先獲得通告,自然怪不得各位,崔厚德性子急,口頭沒遮攔,倒要請老哥多包涵。」 連連拱手,魏村長又用衣袖拭著額頭上的冷汗,如釋重負: 「不敢不敢,大當家與崔頭兒只要能夠體諒,並恕我們的疏失之罪,已是感激無量……咳,這都是我們粗心大意,毫無經驗,方才闖下這樁『樓子』,也給大當家和崔頭兒憑添不少麻煩。」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不必自責,魏老哥,該到手的跑不了,不該到手的也攢不住,倒是有幾項問題,我要請教,並請老哥不吝詳示。」 魏村長立時道:「還請大當家的垂詢,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燕鐵衣道:「很好,第一,有關那位姑娘的事,魏老哥是幾時知道的?」 魏村長忙道:「大約就在二位光臨之前的一個時辰,是安老瞎子親自跑來說與我聽的;在『小蝸莊』的一般事情,鄉親們都主動來我這裡說,也算是告訴我一聲,有時也請我拿個主意。」 燕鐵衣道:「那位姑娘臨走之前,可曾表示過要到那裡去?」 回憶了一下,魏村長搖頭道:「似是沒提過……」 燕鐵衣又道:「魏老哥,是否可請你派個人到安老瞎子那裡,去把那個女人換下來的衣裳拿來看看?」 魏村長頷首道:「沒有問題,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走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回過頭,有些迷惑的道:「大當家,先前你老問我,說是曾否有生人來過這裡,不知指的可就是我向大當家稟告的這個女子?」 燕鐵衣道:「大概不會錯了,我想就是她。」 楞了一會,魏村長匆匆出門而去,他一走,崔厚德已急迫的道:「魁首,一定就是舒妲無疑,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用著急,舒妲的初步行蹤已在我們掌握之中,如今至少已經知道她逃走的方向,往前去,總脫不了那幾個地方,我認為追上她的可能性頗大,現在,我們業已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崔厚德低促的道:「我們何不馬上就去追?」 燕鐵衣道:「待我完全確定是她之後再說,我不喜歡追錯了人,白費功夫。」 崔厚德毛躁的道:「不會錯的,魁首,准是她!」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也知道是她,但進一步的認定,豈非更好?爭時間不在乎這須臾,她的行動快不過我們,讓她先走一程也罷!」 崔厚德沉默半晌,忽道:「奇怪,舒妲那丫頭看來夠機靈,卻也做了兩樁傻事,此刻想想,好叫我猜她不透!」 燕鐵衣道:「傻事,她做了那兩樁傻事?」 崔厚德遲疑的道:「有關她逃亡的方式與舉動,要不就是她精明得過了頭,反之,則是她真個迷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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