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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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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形勢十分陡傾的大斜坡之下,是一段崎嶇不平的荒地,荒地盡頭,就是那條僻隱的黃泥土道了,道路旁邊,奔騰著「混沌河」,灰黃褐濁的流水,打著漩渦往下游奔瀉,別說船渡不行,只怕水裡的魚也一樣安不住身! 燕鐵衣仔細查視著四周的環境,他東撥撥,西看看,有時俯腰檢視,有時蹲身翻弄,一會比擬作勢,一會探步仰合,而崔厚德則像要在那條黃土路上找出金子來一樣,全神貫注,哈著腰,勾著頭,走過去,走過來的搜索著什麼。 過了好一陣,燕鐵衣才走回路邊,大聲問:「你找到什麼線索麼?厚德。」 站直了身子,崔厚德搖頭道:「啥的痕跡也沒有,這幾天天旱不雨,路上泥土硬硬的,根本連個腳印也不見,少許浮塵早亦叫風吹平了,這條路就和它以前是條路一樣,半點新鮮事找不出來……」 燕鐵衣皺著眉道:「原也只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運氣卻果真不佳。」 崔厚德道:「魁首那邊可曾有什麼發現?」 燕鐵衣道:「沒有。」 來到燕鐵衣身側,崔厚德道:「如此一來,就難以判斷舒妲是朝那邊去了鋪設若她是沿著這條黃土路逃命的話。」 燕鐵衣沉思著道:「往右邊,地形是一片平原,城鎮較為密集,左面,丘陵山崗疊連,形勢複雜而崎嶇,稍微像樣點的人煙稠聚之處,間距稀落,兩方的這種地理環境,一直要延展出千餘裡外才有改變;舒妲若是為生活計,沿路右行是對的,為生存計,則朝左走希望較大,右邊城鎮多,謀生糊口容易,左邊形勢荒僻幽隱隱躲藏起來方便……不敢說她的打算是什麼。」 崔厚德直楞楞的道:「魁首,我看她往左走的可能性大!」 怔了怔,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崔厚德理直氣壯的道:「舒妲在行兇之後,一定是情虛膽怯,惶恐莫名,生怕遭到我們的追捕報復,因此,以當時的情況論,她最先考慮到的,必然是如何逃過我們的追堵問題,也就是她怎麼樣才能活命的問題,將來的生活維持,乃是次要的事了;她想活命匿藏,自然要找個易於躲避的地方,右去城鎮較多,耳目必雜,我們安排的眼線亦眾,她行跡的暴露機會甚大,往左,地形起伏深艱,藏個把人實在簡單,荒鄉僻壤求生不易,但她可退而藉著野果走獸裹腹,進而小做無本生意,都是能以生存的法子。」 燕鐵衣含笑道:「不錯,厚德,你的推斷很有道理,足見你是大有進步了!」 崔厚德十分榮幸的道:「魁首誇獎,這乃是魁首平時教導啟發得好。」 燕鐵衣道:「方才你所說的,事實上有其可能,唯一尚待斟酌之處,就是舒妲的謀生方式問題;無本生意的行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幹的──縱然她業已具備有這樣的本領──或是思想上,觀念上,本質上的種種迥異,有些人是甚難接受與進行此等求生原則的,好比一個武功極高的人物,他的武功足以殺人而有餘,但終其一生,他也從未傷害過一條性命,為什麼!只是他不忍下手,下不了手,這是勉強不來的,我就曾經遇見過,因為不是殺人的人,就永遠狠不下心去殺人,同樣的,沒幹過劫盜行徑的人,要他強去打劫,也是一樁極大的痛苦,舒妲的相格相當秀逸挺正,神韻溫厚清靈,在心性上,也會是個善良的內涵,據我所知,她從未參與江湖黑道上的勾當,若貿然叫她仿效強梁作為,只怕亦屬匪易………」 笑笑,他又道:「再說,靠著荒山野地的雜果獸禽維生,並非不能,但卻難以長久支持,一個大姑娘家,尤難忍受那樣蓬頭垢面,茹毛飲血的半原始生活。」 崔厚德道:「人若是被逼急了,魁首,就沒有幹不出的事啦!」 燕鐵衣道:「大多數人是如此,但並非所有的人皆如此;厚德,有的人能以堅守原則,有的人本質上就不能接受傳統思想以外的行為!」 舐舐厚厚的嘴唇,崔厚德道:「魁首,有句話,不知能不能說……」 燕鐵衣的表情明爽而沉靜──是一種「洞燭機先」的神色,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話──認為我對舒妲的看法偏執於好的一面,也就是意味著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上,我已對她做了較有利的評估?」 崔厚德趕忙躬身道:「屬下放肆。」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要緊,從我的言談及舉止上,的確會予人一種這樣的印像,但實際上其中卻有著基本的差別──我只是述明我個人對於舒妲的觀查及研判,絕不涉及她受嫌的行為本身;換句話說,我的看法如何只是我一己的意見,這對舒妲事情的演變並無關係,若是她行的凶,她一樣要受到懲罰,反之,亦不會冤枉她,我表明我的觀點,就如同你們表明你們的觀點無異,如果認為因此會改變我對及此事的立場及決心,那就是一項謬誤了!」 崔厚德有些窘迫的道:「魁首恕宥,屬下我只是想到就說,沒有考慮到這麼多。」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是對的,你把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我才能據以分析,告訴你其中的原委,否則,你們會以為我這做頭子的已經迷糊了。」 崔厚德急道:「不敢。」 燕鐵衣淡淡的道:「做人不容易,厚德,帶人尤其不易,我經多見多了,很明白處世行事之間,總要守得住一個『公』字才好!」 額頭上泌出了汗水,崔厚德局促的道:「魁首,是我一時失言。」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須自責──有些道理,不辯是不明的!」 乾笑著,崔厚德道:「現在,我們是決定朝那個方向去追呢?」 燕鐵衣沉吟著道:「老實說,我也不能斷定。」 崔厚德低聲道:「折根樹枝朝天上拋,看枝子落下來,帶椏叉的一頭指向那邊,我們即往那邊去,這也是碰運氣,魁首以為如何?」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看你年歲不小了,厚德,我尚不知你童心未泯,居然還有雅興玩這種把戲,如果任何取決不下的事,全用這種方式來定斷,你我的腦袋是否仍頂在脖頸上,我看都大成問題!」 崔厚德尷尬的道:「我是因為無從選擇。」 燕鐵衣道:「再是無從選擇,也不能用這個荒唐法子!」 崔厚德焦急的道:「那又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道:「我遭遇過許多次這樣的困境,每在逢到相同的情況時,我都用兩個方式中的一個來解決;其一,另找出路突破,其二,在無從選擇裡,儘量比較可能性較大的一項去進行,結果已經證實,如此做的成功機會並不低,至少,要比你方才所說的丟樹枝的方法來得高明且牢靠!」 崔厚德呐呐的道:「魁首的意思是,我們現下是另找出路突破呢,抑或在這條道路的兩個方向中間,比較出一條可行的途徑來?」 燕鐵衣道:「逐一試試。」 崔厚德迷惑的道:「逐一試試?朝那裡試?」 燕鐵衣指了指那邊的「混沌河」道:「先試試看能否在這條大路的兩個方向之中,另尋出第三個可能性來,譬如,那條河,我們且到河邊去查探一遍!」 大大搖頭,崔厚德道:「不可能的,魁首,她越不過去。」 燕鐵衣道:「我已告訴過你,當人在危急驚恐的情勢壓迫下,往往會有超過他本身能力的表現,或者在智力上突有啟發,或者在體力上有著奇異的擴展,這些都是極其難以解釋的玄妙反應,而類似這樣的可能性,我們仍不得不加以考慮!」 崔厚德遲遲疑疑的道:「不過,這樣的情形可不是經常會發生的,而一個鬧不好,冒險之下,說不定會把性命也墊上。」 燕鐵衣道:「光用嘴在這裡辯說不管用,我認為,我們還是實際上到河邊查視一下比較可靠;智慧與勇氣,再加上那股危急之下超乎常情的力量,往往能以做出一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事。」 無奈的點點頭,崔厚德道:「我想,或許魁首是對的。」 哼了哼,燕鐵衣道:「要心口如一才好,但至少有一點你可寬懷──比起你拋擲樹枝的法子,我這拙見仍然是強上多多的。」 崔厚德忙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燕鐵衣道:「快過去吧,別再磨蹭了!」 兩個人匆匆來到河邊,燕鐵衣立時展開搜索的行動,崔厚德望著流水滾滾的「混沌河」,在奔湧的水花激蕩聲裡,不由搖頭自語:「看這灰混湍急的河水吧,就像倒翻了一鍋滾熱的迷糊湯,連氣泡全在呼嚕,又那麼寬廣的河面,舒妲除非發了瘋,她敢楞著過才怪……」 俯身彎腰的燕鐵衣抬起頭來,大聲道:「你一個人在那裡咕噥什麼?像得了癡癲症一樣!」 歎了口氣,崔厚德道:「越看這條波湧流急的『混沌河』,魁首,我是越不相信舒妲敢冒險朝對面過,她既是活膩味了,找根繩子上吊也強似喂了河底的魚鱉蝦蟹……」 燕鐵衣叱道:「不要瞎扯!」 崔厚德呐呐的道:「魁首,我看我們是白費心思了!」 一面仔細的沿著河邊尋找著任何可疑的痕跡,燕鐵衣一邊提高了嗓門道:「你是怎麼回子事?我帶你出來是叫你說風涼話的?抑是只擺著做樣子的?你再不跟著我在附近查探,我馬上就請你回去睡高鋪!」 崔厚德一疊聲的答應著,趕緊走了過來,遠不似他出發之前那樣信心十足,無精打彩的勾著頭在四處翻翻撥撥,一副茫茫然的不帶勁模樣。 反過來,覆過去,兩個人就在河岸上穿梭尋找,一再搜查,但是,直到把這段河邊全找遍了,就差點沒有掘土三尺,卻仍然毫無所獲! 滿頭的汗水,滿手的泥汙,崔厚德苦著臉道:「魁首,找了這麼久,也沒發現一丁半點可疑的事物或痕跡,再繼續下去,只怕也是白搭功夫,岸上已不會有啥奇跡啦,莫不成再往河裡搜?」 燕鐵衣神色一沉,正想叱責崔厚德幾句,卻突然一怔──好像在刹那間醒悟了什麼,他顧不得再罵人,急忙轉身奔至河邊,猛的俯下,以一隻手抓緊岸上的一綹根據,整個身子便大部分傾斜出去! 大吃一驚的崔厚德不由急叫:「魁首,魁首,你你──你想幹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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