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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十二章 草莽君 黑白明斷

  這時,「八虎將」手下的弟兄們已經亮起了幾十隻火把與風燈,加上四邊石屋門窗中原本透出來的燈光,紅通通,藍亮亮的將這一片並不寬大的場子照得清清楚楚,恍如白晝。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燕鐵衣的模樣有些靦腆的站了出來,他那形態看上去相當生嫩,更有點含羞帶怯的味道,這不像上陣交鋒的武士,反更似一個初懂人事,被尊長硬領了來相親的毛頭小夥子了。

  於是,在那些周遭圍立的粗獷漢子當中,便響起了竊笑與嘲弄的聲音,他們原認為「屠森」的幫手會是怎樣一副威武風範,豈知卻指的是這麼一個隻似他跟班一樣的夾生青年!

  燕鐵衣的表情,七分是自然的反應,三分是做作,從來,在這種場合中,起初他都是被人低估了的,然而,他也最喜歡被人低估,在對方的錯誤想法裡,他往往會收到莫大的好處。

  有時候,被人輕視,委實也是一種制敵不備的最佳掩護!

  屠森心裡在冷笑,他對「八虎將」這些人的幼稚與疏忽感到同樣的歡迎,他知道,一旦動上了手,對方就要為他們的有眼無珠悔恨萬分了……

  但是,在眾人的輕慢及怠忽情況之下,有一個人卻十分凝重,甚至是隱懷驚疑的打量著燕鐵衣,這個人,就是「八虎將」的首領岑二瘸子!

  「煞虎」黃長定看著燕鐵衣,冷冷的道:「可真是英雄豪傑出少年,這一位年輕朋友不知是那一路的後起之秀,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更加上這麼糊塗的腦筋,幫著姓屠的跑來『旗鬥山』找我們的麻煩?」

  「虯虎」巫子咎笑道:「模樣倒還機伶,好生造就,將來不失是塊材料,可惜他認人不清,跟著姓屠的胡闖亂攪,固是迷糊,但卻也要葬送在姓屠的手上了!」

  那邊,「巨虎」潘照奇大喊著:「管這渾小子是誰,只要和屠森混在一起就不會是好玩意,死活一遭坑了這兩個膽上生毛的野種!」

  「瘋虎」薛敬堂也輕蔑又帶著諷嘲的道:「我還當姓屠的請了一位什麼樣的『人王』來幫打,原來卻是這麼一號『大霸天』,姓屠的自己作賤要把老命搭上,這位後生朋友卻也暈頭暈腦跟著來替他墊底,不知他肚子裡敲的是什麼算盤?「

  「玄虎」任宇澄平靜的道:「約摸是想扳倒『八虎將』,藉以成名露臉,將來好在江湖上有個光彩說詞吧?」

  「無爪虎」全世暉摸著下巴,眯著眼道:「也說不定姓屠的另給了什麼好處,或是許他點銀錢,或是答應他將來跟著姓屠的闖,姓屠的用這條件來『提攜』後進,好使這小子自覺能竄得快些。」

  「煞虎」黃長定冷硬的道:「傻東西,他只怕沒想到只要他跟了姓屠的淌這灣混水,他就到此為止,永也不會再有將來了!」

  搖搖頭「無爪虎」全日暉一派悲天憫人的口氣:「真可憐,年輕人最忌血氣之勇,如果再加上交友不慎,後果就更不堪設想了!」

  燕鐵衣那樣純潔的展露出一抹童稚無邪的笑,帶著幾分天真意味的道:「各位老大哥對我竟知道得這麼多,連我都不敢相信哪。」

  嘿嘿一笑,「巨虎」潘照奇斜睨著燕鐵衣:「我們知道的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多著了,小年輕人,你在出山之前,你師父沒叮囑過你叫你常近有道之士,早卻無情之友?沒教你慎思明辦,潔身自好?」

  點點頭,燕鐵衣笑得有若金童:「教過了,都再三教過了。」

  「瘋虎」薛敬堂厲聲道:「然則你怎的如此糊塗?竟然不辯是非,不知利害的隨同屠森為惡逞暴?你可知道你如今站的什麼地方?面對著的又是些什麼人物?你上了屠森的大當,他一個人送命尚嫌不足,更要拉你墊底襯背,小子,你被他冤了!」

  燕鐵衣微見迷惘的道:「真的?」

  薛敬堂大吼:「我們有閑功夫逗你說笑不成?」

  燕鐵衣呐呐的道:「這倒未曾料及,我原以為跟著他來可以露露臉,沾沾光,至少也可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他說過,他是拿定能夠吃住你們的,我卻沒想到會是這等場面。」

  「巨虎」潘照奇吆喝道:「趁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小夥子,我們答應你放你下山,給一條活路你走!」

  不待燕鐵衣回答,岑二瘸子已突然長歎一聲,神色憂慮,面容泛著那等悽楚惶苦:「玩笑也開夠了,你也把我的兄弟戲弄得差不多了,這為的是什麼?燕大當家?」

  「八虎將」的朋友們一時尚搞不清楚他們大哥怎的會如此沮喪法?也沒仔細聽明岑二瘸子對燕鐵衣的稱呼,一個個全滿頭霧水,莫名奇妙的望向岑二瘸子,每一張面孔上,都透出了一股迷惘狐疑的神氣……

  燕鐵衣卻面色一整,收起方才的遊戲態度,嚴肅的道:「岑兄好銳利的眼光,我到底在你面前掩飾不了行藏!」

  雙手重重抱拳,岑二瘸子躬身道:「多年以來,『八虎將』容身北地,局盤『旗鬥山』一隅,吃刀頭飯,舐刃面血,討的是江湖生活,走的乃黑道旁門,大當家統率北地綠林,稱尊三萬里江山,『八虎將』雖在北地隆威之下伏存,卻素未進謁朝奉,亦未承受節制,獨樹一幟,自來自往,然大當家寬厚仁慈,非但不予排擠,杯水薄羹猶亦勻分於我,度量海涵,誠霸主風範,在此,岑雲先行謝過。」

  這時,四周「八虎將」的眾人業已一片肅靜,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臉色都轉為那樣凝重,神態也全都恁般敬畏了──現在,他們已明白了這個「毛頭夥子」,「小年輕人」是誰,他不是別個,正是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青龍社」的魁首,一跺腳震山撼嶽的梟中之霸燕鐵衣!

  鎮懾住他們的尚不止此,他們都清楚他們和燕鐵衣乃是各行其是,各樹一幟的,他們向未遵從燕鐵衣的盟主身分,也沒有聽命於他的號令,更不曾與他所直接統率下的「青龍社」有過任何來往,換句話說,他們乃是自成一股力量,一股在人家無匹潛勢之下生長的力量,他們生存在燕鐵衣巨大的盟翼傘隙當中,他們卻昂首獨特,不但酣睡於猛獅之側,更爭食奪利於鐵掌之下,然而,燕鐵衣卻未排擠他們,壓榨他們,欺淩他們,燕鐵衣任由他們用自己的方法過生活,甚至更約束他的手下避免可能的磨擦,限制他的勢力往這邊延伸,這些,他原可不必忌憚,原可無須考慮的,任何一個如他這般的黑道雄主都不會像他這樣的寬大,可是,他卻做得這樣完美。

  真正的開闊胸襟,恢宏氣度,不一定局限於某一類人的身上,綠林中的豪士,也一樣有白道裡的英雄們所不及的器宇!

  燕鐵衣像岑二瘸子還禮道:「岑兄太客氣了,江山是朝庭的,大地乃屬萬民,誰都有權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燕某何人?豈敢獨霸?只要兩道同源皆有瞰飯之術,自可循之維生,我燕鐵衣怎能獨吞全份?」

  岑二瘸子敬佩莫名的道:「早聞大當家仁滿天下,厚待四海,寬嚴得宜,恩威並濟,今日初見,果然名不虛傳,『八虎將』謹此再叩謝包容德意!」

  拱拱手,燕鐵衣道:「言重了,岑兄。」

  目光四掃,岑二瘸子沉著臉向他的一干手下道:「你們全聽清楚了,這一位乃是北地的巨鼎,黑道上首屈一指的霸主,『青龍社』魁首『梟霸』燕鐵衣,我們這多年來,全是由燕大當家賞的飯吃,若非燕大當家仁厚相待,只要他手指一偏,『八虎將』在此即無立足之地,飄零天涯猶算大幸,恐怕你我各人連生路皆將不存,可笑你們一個個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在前,真是幼稚荒唐,愚昧之至,還不趕快過來一一叩見燕大當家謝罪領罰!」

  「八虎將」的人們還不待有所動作,屠森已猛的狂笑一聲,怪叫道:「姓岑的,你這是幹什麼!演戲麼?演給誰看,你以為來這打阿諛奉承的下作手段就能套住燕鐵衣,藉而免卻你們那一場浩劫?錯了錯了,你是大大的錯了,岑二瘸子,今天別說你奴顏婢膝,下跪叩頭,全改不了燕鐵衣既決的意念,便是你剜出心來,燕鐵衣也會一腳踢出去喂狗!」

  岑二瘸子臉色鐵青,他緩緩的道:「屠森,你說話措詞,最好溫厚些,如此尖酸刻薄,只怕增加不了人們對你的好感──包括燕大當家任內!」

  屠森冷峭的道:「又想來挑撥離間啦?岑二瘸子,你就甭做那樣的美夢吧,我和燕鐵衣之間是什麼牽連你不知道,你抱住他的大腿喊天試試?看他會不會稍微軟活點,饒你們這些人的狗命?」

  燕鐵衣不快的道:「屠森,你說話怎麼這樣說法?」

  屠森狠狠的道:「姓燕的,我警告你不要想動任何歪點子,你來這裡原本是要幹什麼,仍然一樣要幹什麼,別叫他們用眼淚與這條苦肉計把你騙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我已一再向你表示過,取捨之間,我自有主意,不須你來指點!」

  屠森瞪著眼道:「記著一路上我向你說過的話,記著你為什麼隨我來此!」

  燕鐵衣咬咬牙,臉上宛似刮得下一層霜來!

  岑二瘸子踏前一步,凜然道:「屠森,我要把事情先講清楚──對於燕大當家,我們由衷的欽佩與感激是一回事,他同你相皆而來的目的又是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分開來算,你不用著急;更不須擔心,我們的過節我們自當一肩相抗,便宜不了我們,也虧不了你!」

  冷冷一笑,屠森道:「只怕你不這樣算也不行!」

  忽然,「煞虎」黃長定激昂的道:「燕大當家,請你暫且一旁主持公道,莫要涉入這場紛爭之中──待我們與姓屠的之間梁子了結過後,你有什麼交待,我們聽著,有什麼懲罰,我們受著,只這件事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助長了姓屠的氣焰!」

  「虯虎」巫子咎也忙道:「燕大當家,請珍惜名聲,務必三思!」

  燕鐵衣苦笑道:「二位心意我是深切體會,然而此事我實有苦衷,如果可能,總希望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法子方為上策。」

  「煞虎」黃長定大聲道:「燕大當家!你乃是親眼看到,姓屠的這副架勢,可是能以善甘甘休的模樣麼?」

  屠森蕭索的道:「善甘甘休?姓黃的,你說得也太輕鬆了,我受到這等侮辱,豈是除了鮮血之外能以消恨的?」

  岑二瘸子低沉的道:「燕大當家,請問,在我們同屠森的交刃中,尊駕將採取什麼適應方式!」

  這一問可真是問到了要緊所在,關鍵之處,燕鐵衣正在遲疑著考慮如何回答,屠森已越俎代庖的開了腔:「岑二瘸子,這還用得著問?你先摸著自己心口說一句──你們是要怎麼個與我『交刃』法呀?」

  岑二瘸子冷冷的道:「我想你自己也該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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