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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回過身去,「肥頭」胡春泉一迭聲的發號施令,儼然大將之風:「曹議,督促弟兄們將我方傷者負妥,死者移地安埋,敵方俘虜一概釋放;薛光由你負責,一把火燒淨這座藏汙納垢的『龍虎山莊』,必要其寸草不留,全化飛灰;交代許波、甄瑞兩個殿后,一切沒事再快馬追上大隊……」「紅白道」的所屬一一領命退出,自去展開行動;仇忍也抱著鳳嘉琪,在大夥的簇擁下行出室外;淩重邊朝外走,邊朝胡春泉調笑:「肥頭,看不出你還真有點名堂,呵呵,活似脫了褲子坐板凳——有板有眼呢!」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們迅速離開了「龍虎山莊」;方玲也順理成章的被胡春泉扶著走向莊外。當這些血跡斑斑,形色疲憊的江湖豪士們來到圈馬之處,後面「龍虎山莊」已經烈焰騰空。煙霧迷漫,整個被捲入熊熊的火光之中了。

  每個人都轉身佇望,表情嚴肅,只有鳳嘉琪閉著雙眼,絕無回顧,她的眼角溢出絲絲淚痕,神情痛苦而悲楚,燒吧,但願這一場兇猛的火燒盡那予她莫大苦難的魔窟,燒光那充滿罪惡的淵藪,也希望能燒除心中的陰翳與遺憾……猩赤的火焰,烤紅了半邊天,雲彩泛著那種令人悸悚的血色,火蛇飛竄,火鴉亂舞中,有星星點點的灰燼殘屑騰空……這一行經過激烈又艱辛的過程,方才獲得勝利果實的鬥士們在踏向歸程,他們的行色卻俱皆流露出倦意——生與死的掙扎總是沉重的;他們回程的速度緩慢了許多,不似來時那樣意態昂揚又疾風迅雷般的淩厲了,因為在他們的回程上,帶著一半左右的傷者,而且意念上也是鬆懈又較閒暇的。他們的精神卻愉快爽朗。

  重傷的人是用軟兜兜著,輕傷或能夠支持住的照樣騎馬。仇忍一直伴隨在妻子的軟兜之旁,屈無忌、古上才與淩重也在左右,淩重身底子硬又充能,裹著一條斷臂就是不肯躺下來。大家都曉得鳳嘉琪已失去了雙腿,但血仇已報,元兇伏誅,再找不著詛罵的對象,因此他們除了將一腔的痛恨憤怒深藏心中之外,只有視若不見,不提這件事。仇忍在輕柔的探問過愛妻幾句什麼以後,忽然若有所思的側首問屈無忌:「老哥,岑鶴與固盈盈這對夫妻,可是已脫險了!」屈無忌道:「事後清莊搜屋,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我想這兩口子應該知機離去了……」後面軟兜上的方玲仰起上半身接口道:「你放心,仇大哥,岑鶴定已偕他妻子自行離去,他們夫婦並沒有為『八忠社』殉難的必要,而事實上岑鶴對『八忠社』也沒這麼情深誼重!」笑笑,仇忍道:「這樣我就坦然了,岑鶴偏執太甚,可是固盈盈是個好女孩。」呵呵一笑,淩重插上來道:「我們方姑奶奶也不差,這一轉換,她似乎變了個人,從『雪娘子』變成『熱娘子』,古道熱腸可不是?」古上才笑駡道:「聽聽老淩這張嘴,翻江倒海,說風來風,說雨來雨,算是靈巧活絡,要什麼來什麼……」

  淩重瞪眼道:「我又啃了你哪一塊啦?尖著根舌頭端來刺惱我?」古上才嘿嘿笑道:「別充人王了,老淩,甭忘了你如今只剩下一條臂……」淩重吼道:「老子一條臂照樣能搗死你這老殺才!」歎了口氣,仇忍道:「又吵。」趕緊躺下去,方玲忙道:「不關我的事……」屈無忌笑道:「你們兩位也真奇怪;平素爭來吵去,活像一對冤家,可是上了場子,臨陣對敵卻又都那等的息息相關,同心同體的親密法,既是如此熱活,又何必在尋常時光每每爭得臉紅脖子粗!」淩重眉毛一揚道:「對敵是對敵,個人的觀點是個人的觀點,這是兩碼子事,你懂什麼!」古上才也頷首道:「不錯,這是兩碼子事,你懂什麼!」笑笑,屈無忌擺擺手:「我雙拳架不住四手,不與二位爭執,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軟兜上,鳳嘉琪輕悄地道:「相公——他們平常都是這樣吵吵鬧鬧,一會怒一會笑的天真粗魯?」點點頭,仇忍道:「就是他們全是武林有名的能手,但在自己人的圈子裡卻又都純稚有如孩童;你今天僅看見他們,『寒鳴江』『紅白道』裡卻更有個『寶貨』在等著呢,那位『寶貨』,比他們尤要坦率祖魯上十分……」鳳嘉琪低聲道:「你是說元大哥元蒼?」仇忍笑道:「就是他。」鳳嘉琪也忍不住笑了。是的,江湖中的生活是多彩多姿的,或有不測風雲,卻有更多比諸一般更為深切的人情與溫暖。江湖上充滿了暴力和邪惡,亦有相對的正氣同道義,在這個圈子裡失去了什麼,往往可以在另一方面獲得補償,江湖如同人世間的情形,有著黑暗的一面,也有著光明的一面。可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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