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天魁星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沒有一聲號叫;淩重站在那裡,呆呆的,近乎茫然的凝視著他的左臂——他的那條左臂,已經齊肘削斷,斷落處的傷口平整爽利,沒有模糊的血肉,沒有骨骼的突穿,只是那麼整齊的失去了一截,只見斷口的部位肌肉捲縮,顫顫而抖,血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表情有些奇異和怔忡;淩重似在研究這條手臂怎麼會失落的?他的樣子並不十分痛苦,卻有著太多的嗟歎與惆悵……丈許外,四仰八叉的躺著曲龍那個粗橫的身體,不,屍體,他由腹部至頸核,被剖開了一條長近兩尺的可怕刀口,肚皮裡的心肝五臟,幾乎全擠泄出來朝見天光,拖散了一地,也有一截腸子貼黏在他自己的面孔上,而他的面孔卻是扭曲的,痙攣的;青得發藍,整個變了原形,一雙眼驚恐的凸夾著,嘴巴也歪扯向了一邊……曲龍的雙手上,仍然緊握著他的兩柄「大刀輪」,和他的身體一樣,完全浸入那一大灘有如一汪小血池般的血泊裡了。這位「旋空斬」的血真多,像打破了一隻巨大的酒甕般淌流滿地。

  驚恐交加,目眥幾裂的屈無忌立時奮攻卓秋駱玖,一邊厲聲大叫:「淩兄,淩兄,快拿金創藥敷往傷口,你還站著發什麼愣呀?」喃喃的,淩重像在夢囈般呢喃:「狗娘養的,我看你再橫不橫?再狂不狂?你不是要零剮老子的人肉麼?老子就先要你的這條賤命……老子看你還怎麼個嘴硬法?愣咬著根驢鳥當簫吹,憑你,能啃得了我一根汗毛?呸!」古上才對萬怯蠱一輪強勢壓制下,氣鬥鬥地怪吼:「老淩,你不要命了?還不趕緊敷藥止血,一個勁在咕噥你娘的頭?」突然,淩重呵呵一笑,道:「甭他娘大驚小怪,老古,腦袋掉了也不過只是個碗口大小的疤,少一條胳膊又算得了什麼!我說老古,怎麼著?你哥兒這幾下子還不錯吧?姓曲的龜孫不管是什麼『旋空斬』,老子照樣給他來個大開膛,送他回姥姥家去挺屍……」

  劍掣宛如蛇電閃掠,流燦生輝,古上才又是憤怒,又是急切的喊叫:「老淩,我的祖宗,我的祖師爺,你行行好,快點替自己上藥紮傷,你那樣搞是會流血流死人的哇,充英雄好漢不是你這充法,老淩,你他奶奶別再倔了,這廂已急死人啦……」好整以暇的,淩重瞧著自己的斷臂「嘖」了幾聲;道:「乖乖,我倒還不曉得,一個人的手臂被斬斷了竟然是這種光景,並不太難看嘛,痛呢?也不見得就痛到受不了……」古上才很不得一把搗死淩重,咬牙切齒的咆哮:「老淩,你他娘的是在耍什麼狗熊?這是逞能的事麼?你是活膩味了你!」這時,與屠繼成、童梅火拚中的仇忍,強行抑止住內心中的悲憤和悽楚,聲音帶著痙攣的顫抖:「別蹧蹋自己,老淩,趕快敷傷,否則你就是在相對的令我們痛苦了……」嘿嘿一笑,淩重道:「肉是生在我身上,胳膊也是斷我的胳膊,我都不急,卻看看你們急成那副熊樣,奶奶的,我老淩是一條硬漢,現在你們總該相信了吧?」古上才揮劍搏騰下幾乎是在哀求:「相信了,老淩,我們通通相信了,你是條硬漢,是英雄,是壯士,天字是第一號的大人物,行了吧?只求你趕緊救救你自己,別叫我們一邊交刃一邊痛斷他娘的肝腸……」

  淩重尚未回答什麼。「『八忠社』的兄弟們注意,姓淩的匹夫業已重傷成殘,強弩之末,危在旦夕,一夥抽冷子幹掉他,誰奏首功我重重有賞!」「一指劍」揮霍穿掠下,童梅也夜梟般號叫:「除去一個少一個,姓淩的是大禍害,哥兒們,找機會把他解決掉啊……」正要伸手入懷摸取金創藥的淩重,聞聲之下立即青筋浮額,怒氣沖頭,他厲叱如雷,「決背刀」突豎,眩目大叫:「屠繼成、童梅,我操你這兩個龜公鴇子的祖宗十八代,你們想乘人之危,老子這就先割了你們!」吼罵聲裡,他往前一搶步,卻不由大大的踉蹌了一下,差點一個跟鬥跌倒在地,頓時,淩重覺得天旋地轉,雙眼泛黑,渾身的骨架也似突然鬆散了,一口氣沒能提住,急忙用刀拄穩身前,連連搖晃著,他的面色便極快的透出了幹黃之色,斷臂處的痛苦更似猛地扯動了他的內腑——有如火炙般穿心裂腸!

  斜刺裡,三名「八忠社」的大漢猛撲而上,刀閃如虹,暴劈正在搖搖欲墜的淩重!仇忍怒吼一聲,住側搶進,卻叫屠繼成和童梅死命截住,他雙環飛舞,嘶啞的吼叫:「老淩小心……」這個「心」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拄刀垂首,其狀暈沉孱弱的淩重卻猝然倒掠而起,「決背刀」閃過一抹冷電,「削」聲銳響,連慘號都未聞及,三顆鬥大人頭已骨碌碌地滾出,那三個撲近的無頭身體也收勢不住,「撲通」「撲通」撞跌成了一堆!淩重刀聲暴回,尖嗥起處,又一名「八忠社」的仁兄開膛腸泄,手舞足蹈的往後倒摔出老遠!此刻——「肥頭」胡春泉猛的貼地疾竄,純鋼的三節棍「嘩啦啦」震響中往上昂揚,使用一對彎月形淬毒匕首的「絕心」黎喜斷叱一聲,斜移半步,雙雙手暴合,「鏘」聲響處,已用他的那雙匕首硬生生絞扣住胡春泉的三節根,同時,左宏的鐵爪已快不可言的飛插胡春泉背脊,但是,胡春泉卻並不躲避。

  這位「紅白道」的「龍手」突然焦雷般吼聲震天,運起他的無匹神力,縮臂旋身,猛一下便將黎喜扯飛過來,當左宏的左爪抓空,右爪劃過胡春泉肥厚的背脊,血湧肉翻的剎那,胡春泉左手的鋒利「鏟刀」已「噗」的一傢伙透進了黎喜的胸膛,「啊……嗷!」黎喜的號叫聲,有如從腹腔中擠迫出了喉管,聽起來是那樣的窒悶沉翳,他往後倒躍,平頭的鏟刀拔自他的胸口,而鮮血,便標濺得宛似泉水了!厲嘯著,左宏上身突扭,幾乎是倒仰著面孔,右手五爪飛起,「吃」的一響!胡春泉的左頰立時裂卷了五道又深又長的血痕,而胡春泉半聲不吭,身子猝蹲,右手純鋼三節棍往上抖得筆直,「克嗤」一聲便由左宏的下頷穿搗進了嘴巴裡,他雙腿貼地回轉,左宏的身體就又拋飛而出,一頭撞向了兩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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