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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唇角連連抽動,仇忍道:「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的同夥遭受殺戮而無動於衷?她與我無怨無仇,她的不幸也是為了你們才造成,你們可以設法救她,但你們卻不?」屠繼成粗暴地道:「少來這一套,方玲陣上失風,是她時運不濟,敵對雙方一旦交鋒,流血殘命在所難免,又不是我們坑了她,怪得誰來?我們是付出代價的,重賞之下,她也少不得要報效點什麼才對,我們卻不能在酬勞之外再加條件!」仇忍憤怒地道:「你們就不管她的死活?」屠繼成昂然地道:「姓仇的,你既如此關心地,何不發發慈悲,放她一馬?卻來慷什麼他人之慨?」仇忍神色寒凜地道:「我不想殺她,我只要用她交換我的妻子,這在你們來說並不困難,除非你們逼得我下手!」冷笑一聲,屠繼成道:「你下手吧,我們自會替她報仇,更加修墳造墓,勤焚香紙,包管比你們的後事要隆重得多!」淩重破口大駡:「狗娘養的屠繼成,你可真是過河拆橋、絕情寡義啊……」屠繼成吼道:「至少比你們要明白大體,識得時務!」

  雙眼中光芒冷銳,仇忍向童梅道:「你怎麼說,也照屠繼成的法子做麼?」嗤嗤怪笑,童梅兇悍地道:「別以為可以套住我,姓仇的,你那渾家放不得,無論如何也放不得。否則,你還會有忌憚麼?」仇忍冷森地道:「只為了你們自己本身的利害,你們毫不憐恤地犧牲掉你們的同黨?甚至連一點愧疚也沒有?」童梅怪叫道:「屁個愧疚,這是什麼場合?什麼時機?我們只求將你們宰淨殺絕,其他一概不在考慮之列!」淩重不屑地道:「你夠狠夠毒啦,鬼婆子,只怨方玲瞎了眼,還錯把你當做朋友,奶奶的,你這種『朋友』,給老子提鞋老子都不要!」童梅陰毒地道:「成敗才論英雄,有了命才有將來;老小子,你懂什麼?情感道義能當飯吃?能當護符?我們只求解決你這幾個兔崽子,埋掉你們之後,別的事不用你們操心,我們自會處置!」仇忍冷冷地道:「這麼說,你們已決定犧牲方玲,不做交換了?」屠繼成大聲道:「廢話——方玲如今對我們來說已經失去任柯價值,但你的老婆卻大有用處,兩者相比,輕重自見——你想以方玲來換老婆,卻是夢也不要夢!」童梅訕笑著道:「姓仇的,如果你憐香惜玉,捨不得辣手推花,何不大方一點,把方玲放了?光在那裡吆喝管個屁用?」

  猛然,仇忍將脅下挾著的方玲往上一提,右肘往方玲身上一撞,在方玲的一聲呻吟裡,他已把這位「雪娘子」平放地下,自己退出六步!這個突兀的舉動,不但屠繼成與童梅等人一下子看傻了眼,連淩重也大大的一愣,不知仇忍在搞什麼名堂!雙臂環胸,仇忍冷漠地道:「我不托空言,既是你們不肯交換,我也沒有殺害方玲的必要,現在我放了她,敵友之間,任她抉擇!」方玲坐在地下,形態憔悴又孱弱,但是,她的神智卻異常清楚,反應也敏銳如常——她早已蘇醒了,因為穴道受制,只是無法動彈而已,仇忍點的是她的「軟麻穴」,因而她雖不能掙扎,但卻聽得明白,看得仔細,雙方的談話,舉止,她全曉得,非但曉得,更刻鏤在心底了。

  這位「雪娘子」的表情仍是那樣陰冷僵本,深沉不顯,直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動作,不說一句話,只用她的一雙眼睛凝視著屠繼成與童梅。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冰寒的,尖銳的,浮著一層薄薄的晶瑩,帶著點傷感、悲楚、落寞、孤寂,也帶著點怔忡與穎悟,像是一個苦修多年的老僧在突然間參透了禪理,懂悟了人天兩界的玄機一樣——她終於看穿了,看清楚了……當大家自一剎的迷惑與驚愕中醒悟,童梅已首先堆起了一臉的假笑,張開雙臂,像要摟抱方玲一樣迎了上來,邊咧開嘴嚷嚷:「哈,二妹子呀,老姐姐我這一條激將之計用得不差吧?虧得我情急生智,想出了這一著呢,要不可真夠『作辣』的了,二妹子,天保佑你脫了虎口啦,你就不知道剛才我一顆心都提到口腔上了……」屠繼成的面皮沒有童梅這樣厚,表演也不及童梅精采,一時間,他還轉不過彎,改不過臉來,他正也擠出一抹笑容,想接幾句漂亮話替自己圓場下臺……

  方玲已冷清的先開了口:「你就站在那裡不要過來,童梅。」驀地一呆,童梅遲遲疑疑的站住了,卻仍吊著兩腮,擠眉弄眼,以一種誇張的語氣打著哈哈:「我說二妹子,呃,你是怎麼啦?是不是穴道受制太久,一時還有點暈沉嗎?不關緊,你歇息一會就好了,要不要老姐姐給你推拿一番呀?」方玲的聲音像是散下了一地的冰珠子:「童梅,不要再惹我,只要你向我接近,我便會控制不住自己情緒,那時,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童梅那張大綠臉上的肌肉痙攣了幾下,她強笑道:「二妹,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們也是老姐妹了,哪有扯不開的事?你卻好似對我有什麼誤會,二妹,你聽我說!」方玲幽幽地道:「你什麼也不用說,童梅,你已說得太多了。」童梅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她道:「我並沒有開罪你,怎的你一旦脫險,就突然把臉拉下來了!好像我有哪裡對不住你一樣。」

  方玲木然道:「你沒有開罪我,也沒有對不住我。」童梅以為有一絲轉機,她忙又表示親熱地道:「說得是呀,二妹子,你一定是剛被解開穴道方才蘇醒過來,神智還不太清楚的緣故。我正在納悶呢,怎的你……」打斷了她的話,方玲道:「我已說過,你沒有開罪我,也沒有對不住我,你只是根本無視於我的存在而已,童梅,我的生死、我的榮辱,對你來說,乃是毫無意義的;人要經過考驗,經過患難,才知道是否可以交心托命,我很失望,在先前分踏陰陽界裡時,你卻是使我走向絕地的人,你是我的朋友,但恕宥我的卻是我的敵對者……」童梅急道:「這其中有點誤會,二妹,我向你解釋……」

  搖搖頭,方玲道:「不必解釋了,童梅,在仇忍放我之前,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已經做了最確實的答案……我好失望,真的失望……」童梅突地沉下臉來,氣洶洶地道:「方玲,是誰請你來的?你竟要吃裡扒外?」冷冷一笑,方玲道:「你並不算『裡』,仇忍他們也不一定就算『外』,像你與屠繼成這樣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我可還真要重新估量一下到底哪一方對我來說是朋友!」童梅怒道:「你想幹什麼?方玲,窩裡反了!」方玲鄙薄地道:「誰和你們『窩』在一起?童梅,你未免高看自己,我方玲不入正流,卻也不屑與你們為伍!」童梅大叫道:「方玲,你是越說越有理了?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朝歧路上走,往牛角尖裡鑽?你以為我們真要捨棄你!你犒錯了,這只是一種姿態,是我們故意施展的激將法,你看,仇忍果然中計!」淡漠的仰起頭,方玲道:「我不是三歲孩子,相反的,我也是老江湖了,童梅,好歹我分得清,是非我辨得明,而真假我更體驗得出,你這一套把戲不要再耍下去,那只會給你更增難堪;你們實在太寡義絕情,太過自私,為了你們本身的利害,一己的目的,便毫不考慮的犧牲他人,你們確實過分,過分得令我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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