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魁星(5)_柳殘陽

五

　　有幾叢修篁，數株垂柳，兩塊美麗雅致的花圃，三座古拙奇巧的假山，以及一個圓形的小小人工湖，這些或是人為，或是天然的陳置，適切的分展於四周，它們圍掩著一棟幽靜的小樓，小樓純是以青石砌造的，二樓陽臺與底層的曲廊欄頂卻漆以朱紅，冰花格子窗的窗檻漆以淺藍，糊窗的棉紙便雪也似白，這幾種色調：翠青、豔紅、淺藍、雪白，歸納成了這棟小樓的悅目光澤，而修篁經清風鳴如天籟，垂柳微微搖曳，映影入那座澄澈碧綠的小湖中，彷佛水底也搖曳有幾株相似的柳影，花圃裡百花齊放，爭妍鬥豔，彩色繽紛，清香幽郁，甚至連那幾座假山也宛似壑深崖絕，別有天地了……一個好高雅的住處！有疏落的竹籬圍繞在園圃四周，竹門之內，一條鋪以細潔白石的小道直通樓前，這裡，便是仇忍的家——「澹泊小築」了，它座落在一道突起的陵崗之下。

　　仇忍在三年前業已成親，他的妻子並不美豔俏麗，但卻端秀嫻淑，溫柔可人，她出身書香，幼受庭訓，只知道她的夫婿即是她的一切，她絕對的服從丈夫，無條件的將自己奉獻給丈夫。那是一種近乎拗執的虔誠，是一種無可形容的崇敬，她愛仇忍，愛得超過自己的生命，她不是江湖中人，與這個毫無淵源。而且，直到如今，她可以說還不清楚武林這兩個字包含了多大的意義範疇，就是這樣了，她與仇忍是自小在老家訂親的，雖然仇忍在長大之後的生活環境和她所熟悉的傳統情形南轅北轍，全然迥異，但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嫁給了他。當然，仇忍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之後，也沒有忘記他身上所負的道義責任，仇忍千里迢迢，在三年以前特地趕回家鄉，和她幼時訂親的妻子成了婚——在外的日子，他並沒有為任何一個年輕女子動情過。雖然，她們往往是比諸他現在的妻子長得較好，今天，仇忍更慶倖他三年前的選擇與決定了，他的妻子不是最美的，但是，卻是最好的！——仇忍的妻子姓鳳，叫鳳嘉琪。

　　此日，已是他將屈無忌救回來的第五天了。樓下，一間淡雅而舒適的小廳裡。仇忍與屈無忌正各自靠在一張藤制的，鋪有厚厚軟墊的大圈椅上聊天，他們中間的鑲嵌雲母石的黑亮小幾上各有一杯鑲著金邊的細瓷茶杯，面對撐起的花窗，倆人一邊聊著，一邊享受這幽美環境下的恬怡氣氛。這是上午。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屈無忌的氣色紅潤多了，也健朗多了，他滿足的籲口氣，笑道：「說真的，老弟，來到你這神仙一般高雅的居處，受著這種平靜和詳的情調薰染，我自家那股子粗氣也不知不覺的收斂了好多，你這裡不像是個江湖巨霸的住宅，倒似書香門第的味道了……」

　　笑了笑，仇忍道：「這全是我老婆的功勞，假如這個家裡沒有了她，恐怕早就成了山寨上的聚義廳啦！」屈無忌由衷的道：「老弟，我羡慕你有這樣一個美滿溫馨的家庭，更羡慕你有這樣一位知書識禮，端莊賢慧的渾家，你知道，江湖中人，尤其是一個名手，是難得獲有這種環境的。」

　　點點頭，仇忍感慨地道：「我很同意你這句話，所以我的妻子便不是同道的人，更甚者，她也根本不懂我們這個圈子裡的各種名堂，她只要我能常隨在她身旁，能平平安安，清清淡淡的度日也就夠了，我很疼愛她，因此就儘量朝她的希望去做——其實，這也是每一個妻子的最低要求，很高興的說，目前我算勉強做到這一步了，若非必要，我斷乎不會遠離！」哈哈一笑，屈無忌道：「如我是你，恐怕也會這樣哪！人說『好出門不如賴在家』，何況你這家又是最最溫暖的家呢……」仇忍安詳的道：「就是有些時候，心裡會覺得怔忡不安」怔了怔，屈無忌道：「此言怎說？」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仇忍道：「說起來，只怕你不會以為然。」屈無忌忙道：「也不見得，老弟，你講講著，到底為了什麼會有時候感到心裡不安？」

　　沉思了一下，仇忍緩緩的道：「屈老哥，我問你，你是否有過這種感觸——當你處在一片美景之前，你可曾在心裡希望過這片美景永遠保持現狀，不要消失？譬如說，繽麗的桃林，飄逸的雲山煙靄，玉蟾清光下的幽美夜色？」屈無忌摸摸頭，道：「當然有過這種感觸。」仇忍沉緩的道：「這便是了，事實上我們是無法永遠保持那種美麗清景，花會凋謝，煙雲將消散，月光亦終得陰冥——世事又何嘗不是如此，一個美滿的家，也不一定就會永遠像今天這樣美滿下去」搖搖頭，屈無忌道：「我不以為然！」笑笑，仇忍道：「我知道你會不以為然的，在我來說，並不覺得意外。」屈無忌端容道：「不，我有我的道理。」仇忍哦了一聲，笑道：「請說說看。」略一沉吟，屈無忌道：「不錯，好景不常這句話是句老話，但這也是一種天下萬物自然的演變，它是永遠隨著一道規線走的，花開盛了，當然要凋零，月中天了，自也會沉落，煙雲凝聚，就更消散無常了，否則的話，這世上不全是那般完美無缺啦？因此對於這種必定的結果，我們不該去畏懼它，只當做一件終要到達的歸宿就是了，重要的，該是享受這到達歸宿之前的一段美好日子，是麼？」

　　喝了口茶，他又道：「老弟，你是個幸福之人，不論將來如何，至少你業已有一段美好日子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家在內，可以說連一天這樣的恬怡的生活也沒有享受過……」微微一笑，仇忍道：「但人是不能滿足的，尤其是，像這樣的溫馨生活，哪一個不想永遠過下去呢？」他又輕喟一聲，接著道：「怕的是不該到自然的終途時便突兀遭到了破滅，這並非不可能的，尤其對一個江湖中人來說。」屈無忌沉靜的道：「但你與眾不同，老弟，除非那人瘋了。他怎敢來破壞你的家庭，打擊你的幸福？你不是別人，你是『天魁星』，在你來說，有足夠的力量防止一切人為的陰謀。」仇忍搖搖頭，道：「百密終有一疏，老哥，誰也不敢保證一輩子穩操勝券。」籲了口氣，屈無忌道：「便是這樣吧，那意圖傷害你的人難道不怕你的報復麼？沒有人願意招惹像你這樣的辣手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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