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鐵腳媳婦 | 上頁 下頁


  她折回到寶雞鎮上,先找了一家半山上的小客店住下來,她要仔細想一想,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她想到了即將離開咸陽的老父,但算算日子,那還得要個十天半月以後,而目前,她卻極端的需要去瞭解這件事的真相。

  於是,她做了個決定,一個大膽的決定,但由於她的兩肩,擔負了這個不是她所能擔當的責任,而使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就在當天,一輪紅日在大韓村的那個高原上往下滾的時候,女子已束裝妥當。

  她沒有騎馬,只是在她那紅披風中,左手握著她的那把青鋼劍,一個人緩緩登上了高原的那條官道。

  也許三寸金蓮不良於行,但那是對一般婦女而言,如今對於這位女子來說,只要從她的行動中,就叫人大吃一驚而難以置信。

  天黑下來了,通往大韓村的官道兩邊,比她還高出兩三個頭的包穀高粱地,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應是野狼出沒的時候,然而,就見那女子,突然縱身如飛,有如幽靈一般,朝著大韓村飛馳而去,那身法,就算是一個大腳男人,也難以追趕得上她。

  二更不到,她已摸進了大韓村。

  一座面朝北的深宅大院,黑咕隆咚的連一點燈光也沒有,隱隰約約的,看到正門框上方,有一塊金匾,上面寫了四個鬥大的金字「正誼明道」。

  金匾下方的朱紅大門,兩個獅頭銅環間,加了一把大鎖,看樣子被人封起宅門了。

  順著一溜高牆下面,女子摸到了後院門。

  一丈四五的後院牆,只見她一擰柳腰,人已攀上帶有瓦頂的院牆上。

  立刻之間她把這個大宅的後院,看了個真切,十宇形的花牆,辟出一條十字道,一口新井,就在後院門不遠處,西邊的廂房,門全關著,靠正中有兩棵棗樹。

  於是,她跳落院中,順著右手方向的花徑,摸上了正面大廳,而大廳上,除了正中大廳外,兩邊卻是大房間。

  夜慢慢的深了,瀟瀟的夜風,把門窗吹得吱吱呀呀的,令人覺著有如走入閻羅殿一般。

  終於,女子走到了這個原本是她將終身守在此地的大門,連門房她全看了個真切。

  在她的心中想來,十二個屍體,怎麼沒有看到?他們應該放到前面的大廳上的。

  於是,她開始又走入大廳,黑濛濛中,她推開各廂房,一直到後院的兩排廂房。

  也就在她驚疑中,緩緩又推開了後院的最後一間廂房,她真的驚嚇得連連後退,而幾乎跌到院子的花牆上。

  那是一連的放了十二口棺材,而每口棺材,卻並未吻合起來,似乎在等著誰來相驗似的,都露了那麼一個不算大的小口。

  女子平靜了一下自己驚嚇的心情,伸手在懷中,摸出自己事先準備的火摺子。

  於是,迎面一列棺材,全出現在她的眼前。

  幾乎她是驚彈出這個廂房,因為,就在她大著膽子跨進這間廂房的同時,她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如泣如訴的哀嚎聲,就在這棺材中發出來。

  漆黑的夜,附近的樹上,碎葉在抖動,北國的深秋,夜晚的涼風總是帶著呼嘯聲,人在這種凶宅大院裡,都會有著毛骨悚然的感覺,何況她只是一個女子。

  也許是一份天生的正義感,激發了這女子的責任感,因此,在她一陣驚悸後,終於定下心來。

  定心的結果,她產生了膽量。

  終於,她又緩緩的進入這間塞滿棺材的廂房裡。

  「啊……啊……」

  她聽得十分清楚,那是發自右邊第三口棺材裡的聲音,是一種令人聽來非常悽愴的「求助無門」的聲音。

  高舉著火摺子,右手青鋼劍拔在手中,女子溜著牆邊,緩緩移向第三口棺材。

  「啊……啊……」

  聲音已經非常清晰,那是發自一個重傷的人……

  一定是的……

  怕?對她來說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唰」的一聲,長劍入鞘,急忙用力推開棺材蓋,火摺子往棺內一照。

  這一照之下,女子幾乎驚叫出口,棺材中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全身上下沒有動彈,僅只是口中,有氣無力的發出無助的「啊……」聲。

  在他那滿臉沾著的已幹的紫血下麵,雙目在火光的照射中,微微的眯著,似乎不能適應火光照射一般。

  於是,他發出一聲似乎是運足力量才擠壓出來的一個字:「水!」

  活的,是個活的人!本能的她回應道:「水?好!你忍著點,我這就去給你拿!」

  立刻,她反身退出這間廂房。

  水,到哪兒去找?

  於是,她來到了那口水井邊。

  高原上的水井,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在這鬼氣森森的黑夜裡。

  井繩太長了,她不知如何應用,只好就近摸進了廚房裡,所幸,還真的讓她找到了一口大水缸。

  急忙舀了一大碗水,又來到了廂房裡。

  她以自己的絹帕,把水滴向那人的口中……

  慢慢的,只見那人把嘴巴極力的張開,那樣子很想暴飲一大碗似的。

  於是,她用濕濕的絲絹,把那人臉上的血塊擦拭掉。

  冷水使那人稍稍清醒過來,也使他的眼睛睜開了。

  「是……是……小……宛嗎?」

  淒厲的一聲喊叫:「玉棟!」

  不錯,女的正是來自咸陽的白小宛,也是咸陽府衙即將辭去捕頭一職,白方俠的女兒。

  不論是關洛或西北道上,提起咸陽的「龍頭捕快」,可算是響字型大小人物,就在他的那把風雷刀下,破過無數大案,他雖只是一名捕頭,卻因與知府大人同鄉,私交公誼兩相好,因此還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韓侗的長公子韓玉棟為妻。

  因為新的到任的知府,強留著白捕頭幫辦一件案子,白小宛為了孤獨的老父,才沒有隨著丈夫一同回歸故里,由於案子似乎成了膠著,白方俠才催著女兒,先行返回這大韓村來,卻再也想不到……

  白小宛推開棺蓋,拖起自己才結婚不久的丈夫,蹣跚著跌跌撞撞的,拖抱出這間全是棺材的廂房。

  就在韓玉棟的哼咳中,白小宛把自己的丈夫,拖到一間房門上貼著雙喜字的大廳房間中。

  韓玉棟在白小宛的這種拖拉中,似乎又昏了過去,只不過他已被白小宛放到了大床上,而且也蓋了被子,細聽鼻音,好似沉睡。

  於是,白小宛點上了燈。

  終於,她也看到了房間中的一切。

  房間中央,一套全新的紅木桌椅,靠牆一張大木櫃子,兩隻大箱子,閃亮的銅鎖扣,就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閃閃的銳芒,錦羅被、芙蓉帳,一面還掛在一隻白銅鉤子上,床上的兩張大棉被,有一張上面好像有著血跡,由地上直到房門口,全都有血跡,清晰可見。

  房間裡點上了燈,白小宛立刻又在廚房中一陣忙碌,燒了一鍋滾水,全都端在房間中,更把廚房中能吃的,也搬入睡房中。

  終於,她把溫水灌大丈夫的喉中,更把一個幹硬的饅頭給泡開來,也慢慢灌入丈夫的口中,她這才發現自己的丈夫,全身一共挨了四刀。

  後背一刀,肩頭一刀,脖子一刀,後腦一刀。

  只是,後背一刀未中脊骨,肩頭一刀未斷肩胛,脖子一刀中在後頭肉多的地方,只是那後腦的一刀,雖未被劈開腦袋,但卻讓玉棟昏死過去。

  黑夜裡,一個被砍殺而昏死過去的人,與真死人在一起堆放著,誰會注意這些?甚至當棺木把韓玉棟盛裝起來的時候,也沒有人去看一眼他是死是活,反正不死,也會讓棺材悶死,也會叫他流盡鮮血而死。

  但是,誰知道韓玉棟他並沒有死,因為他中的刀,全沒有真的要了他的命,套句俗話,他這是命大,至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對他韓玉棟而言,有沒有福並不重要,設法找出兇手,才是要苟安偷生的目的。

  北國的高原上,有些地方巳開始在收割高粱,人們似乎都在田裡忙。

  一大早,韓五爺穿著一身天竺長衫,白狐毛背心貼得緊緊的,足蹬一雙緞面黑布寬頭鞋,手裡提著一個鳥籠子,一搖三擺的來到大韓村官道旁的小茶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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