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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重重一哼,齊百嶽道:

  「你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這套過門,少在我們面前擺弄!」

  郭錚緩緩籲了口氣,極為冷靜的道:

  「來發兄,果然名不虛傳,身手了得,我二師弟已經領高招,下—場,還盼來發兄繼續不吝指教一—」

  錢來發笑顏不改,語氣雙關:

  「不敢當,不敢當,總歸要了各位的心願才行……」

  「碎碑手」董良氣定神閑的接上來道:

  「我想。該論到我向錢大兄領教了。」

  齊百嶽急道:

  「不,容我再來會他—會,我就不信他還有第二次好運道!」

  董良並不爭議,他—只清亮的眼睛瞅著郭錚,輕聲詢問:

  「大師兄?」

  郭錚點點頭,道:

  「先讓四師弟出戰吧。」

  齊百岳默然了,其實?他們嘗不曉得郭錚的心意?甚至錢來發等人又何嘗不曉得郭錚的心意?包裹歸堆,僅有一個不容他此刻上陣的原因——敗軍之將,還何他娘的何以言勇?

  董良搖擺著兩雙鐵缸似的手掌上前,七情不動的道:

  「錢大兄,我向來不用兵器,只以這雙肉掌向天下英豪印證所學,切磋技藝,但求少沾血腥,多得善果,卻決非有意托大,尚請大兄諒解。」

  錢來發暗裡冷笑,他思忖著——你他娘素有「碎碑手」之稱,練的是「華山派」不傳之秘「大落磐掌」,雙掌之力,有橫擊九牛,—對巨忤,而且連體連身,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比什麼武器都來得方便,殺起人來更是乾淨俐落,不留痕跡,居然還口口聲聲標榜「少沾血腥」、「多得善果」,這算唬的是哪—個二愣子?但儘管心裡有數,表面上他仍然謙虛過度的道:

  「董兄說的是,一片悲天憫人之心,不須宣揚,也已溢於言表,不過呢,我可沒法子空手向董兄領教,因為我沒練過「大落磐掌」,癡肉老骨頭,恐怕經不起與董兄的巨靈之手相碰撞,所以,呃,只好沿用原來的傢伙湊合了……」

  董良表現得十分大度:

  「悉隨尊意,既然是切磋武技嘛,原也犯不著過於認真。」

  錢來發笑道:

  「那麼,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啦一—」

  這詞間是談笑風生,和氣生財,但錢來發的動作卻與他的表情正好相反,笑聲尚在那裡縈回未散,他已右臂橫揮,斬攻敵人頸項!

  董良的反應,有出人意料的快速,錢來發招式前起,他倏閃三尺,雙掌翻揚,勁氣立卷,宛如兩扇無形的鐵門封合,「呼」的—聲,力量猛烈強渾,似是平地突起的—股激流!

  錢來發順著勁氣的湧蕩猝然飛出丈外,眼瞅著他肥大的身形淩空側轉,幾乎在飛出的同時又折繞而回,藍芒掣閃,如雨如瀑,紫電精華縱橫交織之下,簡直像撒下了—面炫目奪神的光網!

  一雙巨靈之掌便隨著董良那疾同石火般的晃掠拋擊揮展,勁勢仿佛凝成了實質,擰做了一股一股的力道,若鐵錘木杵也似穿舞卷揚,空氣中不時傳來「噗」「噗」之聲,而暗渦旋走,塵沙漫升,「大落磐掌」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個有來有往、有打有還的局面,迥然不同于前一陣裴望春那種低迷的窘況,看樣子,董良在「華山派」四大高手間雖然敬陪未座,排名第四,但他的修為和排名,卻絕不同一碼事!雙方的攻拒越來越快,出招越來越狠,森藍的光束遊飛閃炫,剛猛的勁力衝激澎湃,每于一發中交錯而過之分厘,下險死還生,鋒刃矯舞如長虹蛇電,掌勢猛旋似石落浪湧,一時之間,居然打成了難分難解。

  —旁掠陣的郭錚,全神貫注於二人的拼搏,邊嘴裡默數著招數的進行,當他數到第七十八招的時候,嚴肅的面孔上已不覺浮起了笑容。

  當笑容剛浮現在郭錚的臉龐上,錢來發突兀順著董良右掌切空的餘勁倒翻而起,董良身形暴挫,左掌劃出半道孤度拋打,一抹藍光便奇快無比的刮過這只手掌,刃口揚抬,堪堪帶子一根小指——董良左手上的一根小指。

  斷指的俄頃,董良並未感受到有什麼特殊的痛苦,他只覺得左手小指部位接觸到—股迥異尋常的冰涼,然後,很快的又傳來一陣火炙般的灼熱,他親眼看到自己的那根小指頭彈飛,更不偏不斜的正巧彈飛至郭錚腳下。

  於是,郭錚臉上的笑顏便以凍結了一樣凝在那裡——人在笑的時候,如果忽然又失去了笑的理由,這種情緒上的轉變是非常尷尬亦非常難堪的,現在一—郭錚可真叫笑不動了。

  目愣愣的注視著腳下那根尚在微微痙顫的小指頭,這位「華山派」的首席高手差點便反嘔出來,他的雙頰肌肉不自覺的往上吊緊,滿口牙齒也錯磨得「咯」「咯」聲響……

  董良站在七八步外,幾乎是不能置信的瞪圓獨眼看著自己的手,不錯,這雙又厚實、又粗糙的巨掌上確然只剩下了四根指頭,原來生長著小指的位置,齊平削斷,空剩下—點點血糊淋漓的指根,殷紅的鮮血,正沿著手掌蜿蜒流淌,雖說僅乃細細的一條,卻仿若流進了董良的心裡。

  錢來發神色極其抱歉連連拱手,口中呢喃不清的道:

  「真是對不住,唉,真是對不住……」

  表面上是這副德性,其實他內心卻在冷笑:好叫你姓董的受次教訓,「大落磐掌」固則力能橫擊九牛,碎石裂碑,那只是一股渾勁,而人的手掌,任你怎麼淬練,到底也脫不開骨肉的結構,充其量,應付普通刃兵堪可無損,若是拿來與「連臂藍」這等百煉精鋼的利器硬碰,肉做的手掌,恐怕就要當場見彩了!

  這時,楚雪鳳沖著郭錚微微霎眼,聲調輕柔得可以:

  「郭錚,剛才我看到你在笑一一」

  唇角抽搐了一下,郭錚定了定神,卻不禁有些迷惘的反問:

  「你說什麼?」

  楚雪鳳柔和的道:

  「我說,剛才我看到你在笑。」

  郭錚沉著臉道:

  「這又如何?」

  楚雪鳳靜靜的道:

  「我要告訴你,郭錚,你笑得太早了,七十八招只代表了一個數目,提示雙方較鬥的進度,決沒有反映其他的意義,因為高手相搏,變化萬千,勝負往往便發生在接著來的下—招、下一式上,恍若風雲,詭異莫測,你也算高手,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郭錚頭一次把持不住了,他憤怒的道:

  「你是在教訓我?」

  楚雪鳳一點也不羞惱,態度相當從容:

  「這不是教訓,是忠言,郭錚,我只是提醒你,任何事情,在塵埃落定之前,有任何喜怒哀樂的反應,都是不切實際的。」

  重重—哼,郭錚大聲道:

  「你也要記住這幾句話,希望同樣的結論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才好!」

  那邊,齊百嶽正在匆匆為董良包紮手傷,裴望春則走過來拾起地下斷指,拿一塊汗巾仔細裹好,雙手呈交給郭錚。

  錢來發歎了口氣對著郭錚道:

  「郭錚,實在抱憾之至,一時失手,誤傷了董兄,尚請接受我的歉意,並請相信我,我也和你—樣難過……」

  郭錚故示淡然的道:

  「也沒有什麼,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成規——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習武的人,有幾個能求得—身囫圇?」

  錢來發陪笑道:

  「說得是,我就算—個活生生的實例,然而董兄指斷血流,總怪我手下分寸拿捏失准,得罪之處,萬乞海涵……」

  郭錚面色陰沉的道:

  「來發兄不必自責,我們也不敢承受,事實既已發生,就只有面對事實,無論多少詞,也挽回不了我四師弟那只斷指,而過招交手,原就難保不現血光、不見生死,成敗各憑所學,怨不得人。」

  好傢伙,說著說著,郭錚的語氣竟似要真幹硬拼啦,連血光生死的詞句都出口了,顯然他已有意將此次的印證武功升高到豁命以搏的層次,這不是惱羞成怒是什麼?

  錢來發心中有氣,臉上卻略顯惶恐之色:

  「郭兄言重了,我們僅乃切磋所學,互領教益,原是點到為止的事,又何來血光生死之說?郭兄大度,想能容忍這點小小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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