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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第十六章 惡夜狙殺

  夜色深濃,除了遠處偶而傳來的幾聲犬吠,大地是一片寂靜。

  柴家府也是一片寂靜,至少,表面上如此。

  五幢布成星形的雙層樓房,靠南邊的那—幢,便在寂靜中突然不寂靜起來—一一股火苗子從樓下的視窗躥現,濃煙滾蕩裡火勢很快蔓延開來,畢剝聲夾雜著劈啪聲,顯見祝融之神已在焚燒著可燒的—切東西了。

  空氣裡散發著嗆鼻的桐油味,柴家並不屯積桐油,更未販賣桐油,這種味道卻是從何而來?

  答案彼此心裡有數,柴家人知道是誰搞的鬼,錢來發當然更自一清二楚。

  火是楚雪鳳放的,她對放火似乎很有一套,只那麼三撥兩弄,火舌便卷揚起來,而且起得又快又猛,焰光甫閃,二層樓的這幢磚房就有一半陷入熊熊火光裡了!

  這把火不但燒破了寂靜,更燒得柴家府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但見人影奔走,叫嚷喧嘩,鐘聲驟響,燈照流映,柴家府似是沸騰了!

  情況固是緊急,柴家府上下卻並不十分慌亂,救火的忙著救火,搜人的仍負責搜人,他們亦果然發現了楚雪鳳晃動的身影,—聲號令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多位柴家悍將立時蜂湧圍撲,於是,楚雪鳳在前,這十多位悍將攆後,流星趕月似的便展開了追逐。

  楚雪鳳的武功,有她—等—而幾乎不為外人所知的造詣,她的輕身術尤其高妙,這一奔掠起來,正是如魚得水,如鳥翔空,盡有賣弄的本錢,柴家人隨後猛追,樂子可就大啦。

  眼瞅這一片混亂,錢來發並不急著行動,他靜悄悄的伏在另—幢樓房的瓦簷上仔細注意著柴家人的舉止,沒有多久,已有心得——柴家方面,撇開救火的—群、追人的—群,另有一群則匆匆忙忙的掩向後頭,那裡已是五幢樓房的範圍之外,只有一排低矮的石屋,表面上看去,倒似馬廄豬圈一類的建築。

  人與人之間,儘管個性不同,習慣迥異,卻也偶而有著相似的心態——在形勢急迫時,往往首先反應到重要的財物的上,此刻,約莫就是這碼子事了。

  錢來發迅速從屋頂溜下,借著地形地物的掩遮緊跟著摸了過去;那排低矮的石屋,隔著火場大概尚有二十丈左右的距離,因此仍顯得相當寧靜黝暗,對面的火光炫映,人聲喧囂,竟像是另—個虛幻世界了。

  石屋之前,一共站著六個人,其中之一,年紀有四十上下,生得星目隆准,身形碩長,頗俱一番人才,他旁邊是個三十出頭的少婦,在遠處火焰的耀閃裡,可以看出她娟美姣好的面部輪廓,尤其身材豐腴,更為惹火;這兩人並肩而立,形同夫婦,他們後面的四位,一個是滿臉大鬍子的禿頭,一個粗渾若缸,另一位滿頭銀髮,似是歲數不小,然而濃眉獅鼻的一張面孔,再襯以魁梧的體魄,卻十分猙獰,站在他身旁的那個乾瘦人物,看起來就如同侏儒了。

  這六位即是剛才奔來的一群,看情形,那對夫婦像是帶頭的模樣。

  避在—座水井後面,錢來發的心裡早有計較,他知道這六個人乃是過來打接應的,接應誰呢?當然是接應石屋裡的人一—原有的守衛者。

  眼前的情形,正是需要人手幫忙救火及捉拿奸細的關節,這些人一樣不幹,卻偏偏緊守到這麼一排不起眼的石屋附近來,他們不曾發癲,自則另有原因,原因何在?莫非是金銀珠寶罷了。

  小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財物越藏在簡陋的地方越不易啟人疑竇,這層奧妙,柴家府的主事者倒是挺會運用!

  不過,問題在於柴家府的人懂得這層奧妙,錢來發也懂。

  略一考慮,他輕輕掩向石屋之後,這排石層的後面,是幾畦荒廢的菜圃,石屋背牆上,正如他所期望,有兩扇小窗,視窗雖然裝設著兒臂粗細的鐵柵欄,卻並不見得構成進出的阻礙。

  錢來發靠近窗下,他身材的高度,正與窗沿齊肩,這樣的對比,並不十分適宜於他將要進行的工作,但,勉強也可湊合了;探手入懷,他摸出一隻油布裡卷,攤開裹卷,裡面擺著幾件小巧工具,他撿出一把極為堅利的鋼鋸來,熟練又快速的割切窗口中間的那根鐵柵,割切的位置在鐵柵的中段,這是有原因的,從此處開切,整根鐵柵的固定力即可消散大部,然後自橫斷的切口處運勁拗動,鐵柵彎曲後留出的空間,便是人體鑽進的入口了。

  當然,這是指以錢來發所具有的力道而言,不過他也有他的麻煩———個身材瘦小的人,只要拗彎一根鐵柵,已堪進出,他的體型,卻必須拗彎兩根以上,才有進出的餘地,人發胖,有時候也真不算是福。

  在細碎又急速的鋸切聲裡,鐵屑紛紛灑落,錢來發—手握緊所鋸的鐵柵,一手加快動作,同時,沒有忘記注意石屋內的任何反應。

  手中所鋸的鐵柵,很快便已切斷,他在同樣的部位又開始割切另外的一根,只見他右手往回拉扯,伸縮如電,片刻之後,這一根鐵柵亦「崩」聲脆響,居中而斷,就在此際,一陣腳步聲已來在他立身的這爿窗前!

  身子一縮,錢來發貼牆坐下,棉紙糊就的窗扇已被人由內掀起,一張臉孔的側面映現,正朝外頻頻查看,自然,從那人站在窗後的角度,他是絕對發覺不到錢來發的,而屋外一片黑沉,他甚至連那幾塊廢置的菜圃都數不清。

  過了俄頃,紙窗又掩了回來,腳步聲逐漸走遠,錢來發長身立起,毫不耽誤的伸出雙手,奮力拗曲已被切斷的兩根鐵柵,兒臂粗細的鐵柵發出輕微的「吱嘎」聲,像足忍受不住這樣的扭動而在呻吟,慢慢的,慢慢的,鐵柵向左右彎翹,開始形成—個缺口,—個差堪容得錢來發如此身軀鑽入的缺口。

  先將裡層的紙窗半掀,錢來發一手按住窗沿,覷准角度,縱起、躥射、抬窗、落地,僅是眨眼間事,不但悄無聲息,彎翹的鐵柵連他的衣袂皆未沾上!

  石屋內原來是一排打通的長方形空間,有若倉房,其中堆置著各式各樣的木箱、麻包、布袋、竹兜,層層疊疊,滿坑滿谷,數量之豐,真是蔚為奇觀,就算官庫衙棧吧,只怕也沒有這等的氣勢!

  錢來發落腳之處,剛好是一堆木箱的後頭,他側身掩蹲,目光四掃,很容易便看到了那幾輛還髹著「鎮遠鏢局」記號的鏢車,以及車旁閑立的四個人。

  四個人的神態十分悠閒,一點緊張的樣子也沒有,外面的情況變化,好像和他們並無關係似的,雖不至談笑風生,倒也安詳自若,光景相當的篤定。

  錢來發打量著眼前的形勢,心裡已有了計較——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限內放倒這四個人,不能讓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傳出警訊,也不能讓外面的人在這四位躺下之前沖入支援,否則,事情就難了。

  等忖度妥當,錢來發深深吸了口氣,運足全身力道,「呼」聲平撲而出,由於他的飛掠速度過猛過快,猛然看去,竟像是一團突起的紫霧翻騰,無形無狀,僅帶風聲若嘯!

  當那四位仁兄驚覺有異,錢來發人已到了他們頭頂,淩空暴旋之下,兩顆鬥大頭顱拖曳著兩股血箭撞向屋頂,又反彈下來,另一個剛剛伸手摸觸刀柄,「連臂藍」的鋒刃已抹過他的脖頸,將他斬翻三步之外,最後一位腳步甫移,嘴巴才張,已被錢來發一腳踹實胯間陰囊,但聞「噗」的——聲悶響,這人一張圓臉刹時扯開,身軀彎曲,就這麼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拍拍手,錢來發滿意的自己沖著自己一笑,然後湊到門邊側耳聆聽,嗯,外面並無動靜,顯見他的手法還算乾淨俐落,不曾漏了形底!

  呼吸調勻以後,他輕輕拔去粗長的鐵制門栓,先不開門,只在門上敲擊幾下,稍停片歇,又敲擊幾下。

  於是,有步履聲行近,跟著一個沙啞的嗓音不耐煩的傳來:

  「什麼事?」

  錢來發憋著聲調道:

  「方才窗後面好像有什麼響動,你是不是要進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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