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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第十三章 陰魂不散

  大約有七八條人影從山莊的牆頭上悄然翻入,進到院落之後,先把大門啟開,再紛紛佔據住各個有利的出擊位置,並盡可能的將身形掩蔽起來。

  另—個人,則大馬金刀的從正門走了進來,人到了院中站定,背負著—雙手,神態極為從容的仰首注視著二樓間的窗口—一也就是錢來發寢居的窗口。

  現在,時間正是大清早。

  褚兆英啟門出來,—邊猶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哈欠打到—半,目光抬處,卻驀地化為一口冷氣抽了回去,他猛然把門關上,腳步踉蹌的奔往二樓。

  二樓的房門—推就開,褚兆英還來不及出聲,已經看見錢來發正站在窗前,好整以暇的套上他的「連臂藍」,模樣之安閒自如,似乎只準備出去散步踏青,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一般。

  咽了口唾沫,褚兆英靠在門邊,呐呐的道:

  「大爺,你都看到啦?」

  錢來發點點頭,笑眯眯的道:

  「站在院子裡的那—個,你大概只是聽說,不曾相識。」

  褚兆英緊張的道:

  「這傢伙又是何方神聖?大清早找上門來,擺出此等架勢,恐怕不是什麼好路數!」

  錢來發道:

  「背後唆使『飛蛇會』上線開扒,觸我們黴頭的主兒,就是這一位!」

  褚兆英吃了—驚:

  「大爺是說,他便是『九賢堂』的頭子,『鏽刀落魂』司馬馭龍?」

  錢來發頷首道:

  「不錯,十幾年沒見面,未料這老小子仍然神采依舊,氣色不差,想他在這段日子裡還過得相當愜意……」

  褚兆英低聲道:

  「大爺要出去對付這姓司馬的?」

  錢來發橫了褚兆英一眼:

  「否則又待如何?找個地方躲起來?」

  褚兆英忙道:

  「我沒有這個意思,大爺,我只擔心司馬馭龍不是一個人來,左近很可能另有幫手埋伏,大爺單刀赴會,未免過於涉險……」

  錢來發笑道:

  「你他娘快變成老太婆了,這麼多年來,遇上情況,我哪一次不是單刀赴會?每次你都嘮叨不停,生怕我有去無回似的,你放心,老命是我的,我還能不加仔細?」

  褚兆英道:

  「大爺,要不要,呃,去知會楚姑娘—聲?」

  疏眉—昂,錢來發道:

  「知會她作啥?求援麼?褚兆英,你跟著我也有年歲了,怎麼不想想如何替我爭氣,卻淨幹些往我臉上抹灰的事?」

  一咬牙,褚兆英的形態頗帶幾分慷慨赴難的味道:

  「那,大爺,我陪你上場—一」

  嘿嘿—笑,錢來發拍拍他這位管事的瘦窄肩膀,咧著嘴道:

  「你這番盛情,我心領了,兆英,憑你那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還是老老實實給我一邊觀望的好,平時裡你多下功夫為我料理裡外事務,已算盡了本份,玩刀玩槍的場面,就不勞你費神了!」

  說著,他大步出門下樓,等踏過前廳的簷廊,早已擺好—臉笑容迎人。

  司馬馭龍的年紀,大概在五十到六十之間,不能準確判定他歲數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長相有點與眾不同一—瘦高的個兒,斑白的頭髮,但卻五官端正,膚色白皙平滑,臉上竟連一絲皺褶都沒有,此外,他身著磚紅色的長衫,頭頂飄著同色盤發帶,看上去,隱隱然有點青春不老的風流氣韻,模樣還挺惹人好感的。

  錢來發麵對司馬馭龍,宛如老友重逢,重重抱拳,十分熱烈地道:

  「哈,久不見司馬老兄,真個思念得緊,老兄神采煥發,印堂透亮,近來想必得意,錢某迎接來遲,還請老兄寬諒則個一一」

  司馬馭龍相當有風度的回著禮道:

  「彼此彼此,十幾年沒看到你,你又發福了,看你滿面紅光,眉宇帶喜,約摸財源越溢,積富更豐了吧?」

  錢來發打著哈哈道:

  「還不是托老兄的福,小本經營,能維持就是賺啦……」

  打量著四周建築的格局,司馬馭龍閑閑的道:

  「你這山莊蓋得倒挺別致,來發兄,還請原諒我不請自入,擅自替你啟開院門,做了不速之客。」

  錢來發笑道:

  「那裡話來,老兄乃是稀客呀,平日裡,只怕要請都請不到。」

  注視著錢來發,司馬馭龍道:

  「十三年以來,來發兄,你還好麼?」

  錢來發道:

  「也談不上好歹,總湊合著過日子而已,司馬老兄,你尚順當吧?」

  搖搖頭,司馬馭龍表情陰暗下來:

  「要不是你從中攪局,我應該是很順當的,打十三年前『黃家集』那樁公案之後,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這不單是指實際上的生活問題,尤其還有精神上的負擔、情緒上的抑壓,來發兄,在你而言,僅僅管了—件閒事,對我們而言,辰光就變得悒鬱苦悶了……」

  錢來發極為瞭解的道:

  「我明白,司馬老兄,我亦感到十分遺憾……」

  司馬馭龍低沉的道:

  「來發兄,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只在口頭上表示遺憾就可以了結的。」

  乾咳一聲,錢來發仍堆著笑顏道:

  「司馬老兄今天一大早趕了來,約摸就是為了這筆陳年舊帳,待做個合理的解決?」

  司馬馭龍道:

  「到底這筆帳已拖了十三年了,來發兄,人的—生,沒有幾個十三年可拖,你說是麼?」

  錢來發同意的道:

  「完全正確,人的—生,確然沒有幾個十三年好拖。」

  背著手走了幾步,司馬馭龍形態平和的道:

  「如果你是我,來發兄,你認為這筆舊帳該怎麼結算才叫合理?」

  錢來發摸著下巴道:

  「很簡單一一假若我自認曲不在我,就當血債血償,反過來說,設如其咎在我,就不必糾纏下去了!」

  司馬馭龍臉上那一絲微笑變得僵硬了,他緩緩的道:

  「十三年前那樁公案,來發兄,你確信你乃是站在理字上麼?」

  錢來發道:

  「不錯,我確信我是站在理字上,晚輩買凶圖弑長輩,便是大逆倫,而目的又為了謀奪家財,尤屬離經叛道,喪盡天良!各位居然接受了黃家侄子的委託,六親不認的準備下手助他完成滔天罪行,我出面阻止了各位的行動,正是替諸君積福積德,有什麼不對之處?」

  司馬馭龍的眼皮子在抽動,兩邊太陽穴也不停的鼓跳,他粗著聲道:

  「我們為什麼要接這票生意?因為那是我們的職業、我們活口的來源,照江湖傳統而言,我們不曾侵犯你,你就不該毫無因由的擋我們的財路、壞我們的好事!」

  錢來發嚴肅的道:

  「老兄此言差矣!天下人行天下事,總離不開—個道理,各位如此正邪不分、黑白混淆的胡搞—通,前不論綱常,後不搭曲直,善惡顛倒、是非反復,若人人進而效尤,這世界還成個世界麼?江湖傳統,也從來沒叫我們傷天害理,逆倫敗德呀!」

  「咯登」—咬牙,司馬馭龍面孔鐵青的道:

  「然則你先後兩次出手,殺了我『九賢堂』六位手足,狠毒至此,又該怎生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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