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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錢來發滿臉感激之色,卻不忘又加上幾句:

  「鐘滄,有你這樣的擔當,將來要不成氣候,就是老天無跟了,多謝你的成全,一旦完成我這最後心願,馬上便在約據上畫押捺印……」

  鐘滄嚴正的道:

  「錢大兄,希望你說到做到,別再節外生枝,否則彼此全不好看!」

  錢來發愁容深聚,疏眉緊鎖,語句艱辛的道:

  「待我香過孩子,替你完成手續之後,不勞各位相送,我會自行上路……」

  鐘滄揮揮手,道:

  「武青,上綁!」

  心中是一百個不情願,武青卻不敢稍有延宕,他走上前宋,如法炮製的又把鋼絲角塊固定回錢來發的雙腕,暗鎖扣定,他已反手抽出慣用的大鍘鉤來,鉤刃寒光熠熠,就便架上了錢來發的後頸。

  鐘滄怕有閃失,忙叮嚀道:

  「你小心點,武青,錢大兄尚未畫押捺印哩!」

  武青冷硬的道:

  「如果他不搞鬼,就會有畫押捺印的機會。」

  錢來發悻悻的道:

  「姓武的,你敢公報私仇,『飛蛇會』上下就將落得一場空!」

  鐘滄連連向武青使了幾次眼色,然後才招呼蒲公昌,道:

  「公昌,時辰不早,你就抱孩子過來完成錢大兄最後的心願吧!」

  蒲公昌步履穩健的來到近前,他的動作非常戒慎——雙手橫托起寶蛋兒湊向錢來發,一手抓著孩子脖底,一手握著孩子兩足,只看看他那一雙巨靈之掌,就不難聯想到是如何強勁有力,設若他要傷害孩子,實在是件最簡單不過的事。

  滿屋子的人都把視線集中在錢來發身上,每雙眼睛皆是全神貫注,毫不稍瞬,光景無非是在警告錢來發:但有逾越,即大小格殺勿論!

  於是,錢來發的雙眸中又現淚光,他以十分傷感的神態噘著兩片厚唇吻向孩子,宛似吻別這個世界。孩子則驚恐的往後退縮著,好像早已不認得欲待親吻他的人乃是他的幹老子了。

  孩子胖嘟嘟的小身軀掙扎著朝後縮,錢來發的一張大肥臉往前湊,伸收之餘,當中的間距便不若蒲公昌把握的那麼恰巧適宜,甚至連目光亦時遭掩遮;就在滿屋子人又覺有趣、又覺不耐的須臾裡,兩聲細微的脆響突然揚起,緊接著是捆繞在錢來發雙腕上的鋼絲角鐵進飛四射,武青的大鍘鉤激蕩而起,人朝後仰,幾乎在同一時間,蒲公昌的雙臂齊肘拋脫,寶蛋兒竟變戲法一樣變到了錢來發的懷中。

  事情的發生,仿佛僅是一場幻覺,一場進行於人們呼吸之間便已映展又成過去的幻覺,當人們愕然驚悟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時,一切的情況業已鑄定。

  錢來發的雙眼依舊微泛紅腫,而淚痕未幹,他人站在那裡,寶蛋兒緊摟懷中,肥胖的大臉盤上卻燦漾起一片笑顏,笑顏襯托著眼角的淚痕,便形成了一個決不對稱的怪異模樣。

  蒲公昌一個踉蹌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踣跌在地,整張面孔業已痛得變了原狀,他上下兩排牙齒互相錯磨著,全身抽搐不停,斷臂處血流如注,眼看著人就要虛脫了。

  武青萎坐在地下,大鍘鉤墜落身邊,他手捂小腹,臉色死白,也不知被錢來發撞得多重,竟也站不起來啦。

  在瞬息的怔窒之後,鐘滄狂嘯,雙手齊翻,一對大號判官筆已亮了出來,正待往上沖撲,錢來發右手倏橫,一抹冷芒閃映,已驟而將鐘滄前沖的勢子逼了回來!

  錢來發的左右袍袖,自外側起,由腕至肘,綻開了兩條裂痕,裂縫的部位,清楚的現露出兩截刀刃來,鋒刃寬約寸許,是嵌在一段長條狀的特製細窄銅匣中,銅匣分別用鋼環合扣於手腕位置,想必有某種裝置控制著刀鋒的隱現,使刃口收放自如,這種藏匿於袍袖中的法寶,不但歹毒,更且詭異,確是追魂奪命的利器!

  兩截刃口,流燦著森森藍光,有如兩波盈盈秋水,呈現著—種透骨徹肌的寒氣,寒氣在滲浸,未曾實質接觸,已令人懾窒於那股無堅不摧的鋒銳了。

  鐘滄胸口起伏急促,兩眼凸瞪如鈴,判官筆在他手中抖動著,卻在要上不上之間,先前的溫文爾雅、沉著鎮定,不知何時,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緊了緊懷中的寶蛋兒,錢來發笑了,笑得十分和悅,十分開朗:

  「各位,我這兩把套扣在肘腕部位的刀,有個名堂,叫做『連臂藍』,正式的稱呼是『並口連臂外閘刀』,你們不必多記這個名稱,只要記住『連臂藍』就行;『連臂藍』平時隱收於特製的銅鑄凹匣之內,要使用的辰光,儀須運展肘部肌肉,以肌肉的澎漲力量壓迫凹匣貼肉處的凸簧,刀鋒即可由凹隙中彈出,而鋒刃所到,金石為開;使用過後,再以相同的方式擠壓凸簧,刀鋒便會自行縮回凹匣嵌縫內,是以收發之間,頗為方便,方便到即令精明如各位亦不及預防的程度……」

  鐘滄赤著雙眼大叫:

  「錢來發,你這刁滑陰毒的老匹夫,你拿這等卑鄙手段坑害我們,我『飛蛇會』誓必血債血償,斷不與你甘休!」

  錢來發不慍不惱的道:

  「要淡走江湖,玩計巧,我說鐘老弟,你們火候還差遠了。你也不想想,我錢某人是其等樣的角色,豈會就此接受你們鉗制壓榨,牽著鼻子隨意晃蕩?何況你們猶待取我老命,螻蟻尚且貪生哩,我又哪來這麼馴服法?」

  鐘滄氣得混身發抖,切齒如挫:

  「你不要在那裡大吹大擂,洋洋自得,姓錢的,你兩腳上還扣著『捆仙套』,人尚被圍在『飛蛇會』的大堂之中,想要突脫逃命,不是做夢也是做夢!」

  哧哧一笑,錢來發不以為意的道:

  「老實說,打和你們碰頭開始,唯一令我顧忌的只是我這乾兒子,除了乾兒子的安全,你們這幹零碎,在我眼裡都是些鳥毛,鳥毛能幹什麼?撮唇一吹也就散了,鐘老弟,『飛蛇會』的好日子已經到頭啦!」

  鐘滄揮動雙筆,口沫四濺的咆哮:

  「錢來發,要叫你生出『雙星嶺』,便從此不在道上稱字型大小!」

  錢來發抽抽鼻子,「嘖」了兩聲:

  「我說鐘老弟,沒說你胖,你千萬別喘,你為什麼不尋思尋思,打二十多年前,你二叔『小白龍』鐘淇當家的時代,他就不肯招我惹我,原因何在?你們叔侄情深,相信他曾詳細分析給你聽,不錯,物換星移,你二叔走了,我年歲也大了,但年歲大並不表示老朽無用,你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就試圖扳倒我,實為魯莽不智,如果你二叔在世,他必然不會苟同你的做法!」

  鐘滄憤怒的道:

  「姓錢的,我二叔做不到的事,來必我也做不到,今天我就要做給你看!」

  先噘起厚唇親了親懷中嚇呆了的孩子,錢來發悠閒自若的道:

  「如今寶蛋兒在這裡,我怕驚著他,好歹放你們—馬,暫不斬盡殺絕,不過呢,各位若是愣要朝上闖,就休怪我錢某人大開殺戒了!」

  霍然退三步,鐘滄大吼:

  「兄弟們,圍住這老匹夫!」

  屋中的「二郎擔山。秦威、「駝虎」簡翔、「冥箭」柴邦與武青手下的余強、郭德敏等人立刻紛紛搶據有利出手位置,傢伙也早就亮了出來!

  方才,在錢來發與鐘滄說話的當口,秦威他們已經替蒲公昌草草包紮過斷肘處的傷口,這位「飛蛇會」的第二號頭子固然血不再流了,但折肢之痛豈同小可?他人仍委頓在一隅,原來一張紅潤寬闊的臉膛,只這片歇間竟似脫了水般乾癟了好大一圈,那氣色,灰裡透青,憔悴得宛似皺了。

  錢來發眯著眼道:

  「鐘老弟,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真待頂著顆活人頭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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