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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尤奴奴大聲讚美,然而,攻勢毫不稍停,短杖古怪的揮打向虛串,不可思議的是,短杖的實體衝擊著虛無,而無形的雄渾力道卻自相反的角度反彈回來,宛如惡魔的手臂在掃劈,附魂的阻咒的呼嘯,變幻莫測,防不勝防!

  展若塵在疾速的躲挪著,騰躍著,他只能依靠聽覺與觸覺之前的風聲來阻截或避讓,而那無形卻又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攻擊連串又快捷,在這雷滾風長似的暴襲下,他的抗拒行動也就變得非常艱辛甚至狼狽了!

  身形在翻騰中,展若塵驀地一挺腰,跟著又痛苦的側曲滾跌--他已一連挨了兩下,尤奴奴,腳步一撐,短杖有如來自九天的杆棒,當頭劈下!

  那邊,如夢初覺的申無忌,在猛一激靈之後,大吼如雷,揮刀撲救:「你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

  申無忌的吼罵尚未及全部出口,勢子也才只拉起滾地的展若塵,猛然身形暴翻,人竟難以想像的翻到尤奴奴的短杖之上,等於貼著杖身--杖頭觸地,如此堅硬的花磚地面,頓時有丈許方圓四分五裂,觸地點更是一個人頭般大小的破洞!

  動作是連貫的,先後也是相疊的,展若塵身體翻轉,青華飛現,筆直倒射尤奴奴咽喉!

  當尤奴奴的短杖擊串,她的反應仿若是理所當然的後續動作--左手再揮,九條猩紅色的絲帶,像是九溜蛇信的伸縮,倏指對方!

  對於展若塵那一抹刀芒的反襲,尤奴奴亦似胸有成竹,同一時間,她猛一昂頭,大嘴倏張,一點銀光,準確至極的撞向刀芒的正面!

  但是,尤奴奴錯了。

  那射向她咽喉來的一抹刀芒,竟是虛空不實的,僅是-抹光彩,一抹凝聚過程稍長的光影,光影逼真至此,像是鋒刃的閃飛,然則,那卻不是實質的,是一種幻變的炫彩,欺騙人們視覺的異像而已!

  尤奴奴口中吐出的一點銀輝,是一顆牙齒,一顆極似人齒其實卻以硬玉打磨而成的牙齒,這顆假牙,她用一股內勁噴出,力量之大,足可碎石洞革,只是,如今卻只射向那抹幻光--幻光是打不破的,只能穿透,毫無損害的穿透!

  大叫聲像煞嗥號,「霜月刀」的刀體竟已神鬼不覺的飛旋向尤奴奴的頸側,她在驚震中短促吸氣,高大的身材猛然收縮一但仍遲了一步,青芒清燦,刃口擦過她的額眉,血光進濺,這位「掃天星」額眉綻裂,另加上-顆核桃大小的,紅蠕蠕的眼球!

  展若塵也在往後抑跌,那九條飛射的絲帶,有四條穿進他的身體--兩條透入左胯,-條釘在右肋,一條射入右琵琶骨下,這原本軟柔的絲帶,卻發揮了利矢般的浸徹力量!

  半聲不響,「流星」巴銳突然一個虎跳,奮起全身之力抱撲展若塵!

  穿在展若塵身上那襲陳舊泛白的青衫,就在他沾地挺躍的同時卸脫,「砰」的一聲迎著空氣抖舞似一塊鐵板,巴銳尚未撲到,人已一個跟頭倒翻出去!此刻,雙方血戰早已再起,人影奔掠,寒光閃掣,在一片片怒叱厲喝聲中,兩邊全是豁子命般殺做一團。

  「雙絕劍」唐丹狠鬥著申無忌,「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在與嚴樣、馮正淵捉對兒拼殺,古自昂則獨力纏著「黑秀才」茅小川、「青玉蕭」沙侗、「卷雲鞭」蔡錦三個,這一次,血戰中的敵對者,更是誰也不想要敵人活著出去。

  尤奴奴獨自一人站在石梯那邊,她背朝外,手扶著牆壁,一動不動的挺立著,垂下的面孔看不見表情,但由她身體不停的顫抖與抽搐看來,她必是在努力忍受著痛苦……那種錐心刮骨般的巨大痛苦!

  展若塵在喘息,臉色透著灰白……毫無血色的灰白,額頭上是濕淋淋的虛汗,青筋一條條的凸起,他兩側的太陽穴在急速的跳動,而每-跳動,他雙頰的肌肉便不由自主的一再痙攣……

  透肉穿釘的四條絲帶,像四隻火烙鐵釘一樣紮在他的身上,釘在衣衫之外,原來還看得清白的帶尾,現下業已被鮮血浸透,早就一片猩紅,分辨不出了……

  巴銳又從地下爬了起來,搖擺晃晃的再度向展若塵逼近。

  那張面孔……巴銳的那張面孔,完全不像是原來的他了,人的臉,居然會因怨恨而顯露得如此獰惡可怖,會因仇毒而歪扭得這般兇殘怪異,純系一頭野獸的蠻悍與暴戾,瀕死前反撲的野獸!

  展若塵的刀,靜靜的躺在離他丈許之外的地面上,刀刃上還沾染著一抹血痕,但血痕依然掩不住那瑩澈的青寒,刀身閃眨著,炫動著,只是,這丈許的距離,對於展若塵而言,卻太遙遠了。

  他明白,他的敵人不會容許他有拾刀的空隙,他們必將在他手無寸鐵的這個難得機會裡,竭力向他展開襲殺。

  丈多遠,只是他一刹間的功夫而已,但這一刹間的耽擱,卻又多麼難求--真如生死界那般的迢遙。

  於是,巴銳的那張可怖面孔突然擴大了,接近了,雙方手伸做緊抓狀,嗔目切齒,上下一片血污,幾乎像一頭怒獅般硬沖了過來。

  展若塵身形半旋,手上的衣衫「謔」聲回掃,劃過疾若電閃的一道弧線,卻在弧線接圓的須臾改為由下往上兜升。

  巴銳悶嗥著,粗橫的身子驀地彈跳翻滾,口中噴血,人在掙扎,卻又強行扭轉,猛然再次沖撲!

  單膝點地,展若塵衣衫橫飛,左掌暴起,將沖來的巴銳打得全身騰空--巴銳身體騰空翻滾的一刹,雙手下拋,十指直伸,指端竟然頓時裂開,十股赤漓漓的血箭,激射而到!

  貼地滑閃,展若塵卻仍然被這死力壓擠出來的血箭噴中兩股,他身形滾動,巴銳又在重重摔跌之下以爬行向他撲來。

  咬著牙,展若塵奮力躍起--早已蓄勢待機的「山魅」句未全,便在這時全力衝刺至前!

  三角形的矛刃流映著冷凜的光華,縱橫交織於破空的銳嘯裡,像隨著北風打旋的雪花,一股腦卷湧向展若塵。

  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句未全--他絲毫沒有忘記……

  那三角形的矛刃甫始閃映入眼,他已貼著地面往外撐竄,姿勢低到無以復加,而且不加抵抗的往外撐竄!

  矛刃的寒芒掣掠風華,帶著展若塵背脊上的血肉飛舞,刹時間,他中衣的背部碎裂飄揚,布條合著鮮血,肌膚一道又一道的綻開--

  青衫便在這俄頃裡卷著了「霜月刀」,而「霜月刀」仿佛突然活了,刀刃飛彈,只見那一抹光亮劃過晶閃的尾焰,便已沒入句未全的胸膛--從心臟透出了背脊!

  句末全太瘦了,「霜月刀」貫穿了他,更帶著他手舞足蹈的身子釘上了後面的石壁!

  青衫又如一朵雲彩罩落,這一次;可以聽到巴銳骨胳的折斷聲,很尖銳又刺耳,正在四肢爬行的巴銳,猛一下便趴在那裡不動了,他的頭擱在地面,凸目張嘴,露著兩徘森森利齒,那模樣,宛似憾恨未能生咬展若塵一口!

  眼睛看出去是恁般的蒙朧,浮漾著血霧似的蒙朧,而內臟卻在抽搐,在絞扭,吸一口氣,全身的筋脈都在顫震,這樣的滋味,展若塵並不陌生,他已經嘗試過太多次了,他也知道,每一次遭至如此的情形,都是兩腳分踩在陰陽界上的時刻。

  他覺得很虛脫,很疲乏,他好想躺下來歇一會,哪怕只是一會,然而,他很清楚絕對不行,除非他這一歇便永不打算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他走了過去,他要拔回他的刀,他的那把穿透句未全的身體,正釘在牆壁上的刀。

  目前,他暫不擔心尤奴奴,尤奴奴若想再對他形成威脅,恐怕不是短時間以內的事了。一個練功的人,尤其是一個藝業精探如尤奴奴這般的練功的人,都會曉得保氣固本的重要,傷至眼睛,雖然痛苦莫名,卻不一定致命,但是,如果在受創之後不知靜息調補,反而激怒逞強的話,則自血崩氣泄,萬劫不復--

  展若塵也不傻,他不會在這時去逼迫尤奴奴拼命,以他現下的各般情況來說,他若去打,算和尤奴奴玉石俱焚。

  於是,他摸到了他的刀。

  刀帶著血拔了出來,他委頓的坐在地下,像是做了一樁什麼十分辛苦吃重的工作似的,他感到竟是如此的虛乏,如此的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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