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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楊渭輕輕的道:「又是這句話……老官,但你會的,無論到哪裡,你都會樂意與我結伴!」

  對面,莊昭的雙眸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他頰上的紫斑也在傲著細微的顫動,無聲的嘆息,他幽冷又索落的開了口:「是一雙摯誠兄弟,如此相待,我實覺遺憾——我想,我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莊的,少他娘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們不受I」

  跺著腳,寶心泉其聲如嚎;「並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I」

  官九沖著寶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寶老狗,別光吆喝,有種放馬過來I」

  楊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邊面頰,姓寶的,也該再削下幾兩肉來才顯得左右對襯!」

  怪叫著,寶心泉騰空而起,連人帶傢伙朝下撲落,人在懸虛,鐵鉤扁擔已經掄成一個旋動如風車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寶心泉來勢更快的,卻為莊昭的大蠟竿——斜偏的竿身猝然直揮,慘白的光華卻不是一條,它嗡顫成幾十遭虛實不定的影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片湧溢的浪濤!楊渭正想護著官九朝後掠,官九卻暴飛而起,正沖著上面寶心泉迎去!

  「老官——」

  驚急的嘶號著,楊渭已經來不及再拖住官九,在莊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勢下,他被逼得倉皇後退,緬刀掣舞中,連招架都已顯得恁般窘迫!

  鏗鏘的金鐵交擊聲刹時串成了一片,粗厲又刺耳.

  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與官九的雙筆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

  寶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氣盛的情形下,和他條件正好相反的官九當然註定了要吃虧——瞬忽間,官九身體淩空滾飄,左手筆震脫飛墜,右手虎口全裂,鮮血淋漓……寶心泉奮力折曲,意圖將搖晃不穩的勢子穩住,而他剛剛斜掠出六尺,滾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將僅存的右手筆揮射過來!

  駭叫一聲,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拼命反碰,但卻只在筆尾沾掃了一下,「錚」的一響混和著「呱」的悶音,那只「弧痕和」已經插進了他的後胯上!

  寶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墜,和他們的動作相反,「陰陽劊」呂欣卻騰空穿掠,快若鷹飛——刀鋒在揚翹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兩人擦身而過,呂欣的兵刃染滿血跡,正以他上躍的角度抽出。那邊,楊渭瀝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於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九左肋之內的鋒刃,突然加速橫割——官九凸目如鈴,張嘴掀齒,形容獰厲無比的淩空翻轉,一把抱住呂欣的下盤,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小腹!

  「唉唷!噢!」

  呂欣懸空的身形驀拳急縮,連同官九的身體,重重跌落,兩個人在地下翻騰糾纏,呂欣不似人聲的嚎叫著,「陰陽劊」拼命向官九身上亂割亂插。

  但是,官九卻毫無聲響,只如黏膠一般貼附在呂欣身上,埋首於他小腹,任是刃閃鋒揮,血噴如泉,官九恍同不覺!

  逼得楊渭左支右絀的莊昭,驟然斜穿,大蠟竿飛點貼在呂欣身上的官九,而楊渭撲掠如虎,連人帶刀撞向了大蠟竿!雙目倏睜,莊昭的大蠟竿去勢不變,靠後的三尺竿尾猝揚,反戮楊渭胸膛。

  楊渭像是瘋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緬刀霍閃如電,順著蠟竿的竿尾溜斬而落!「砰」的一聲,楊渭噴著大口鮮血反震上了半空,莊昭卻踉蹌出幾步——左手五指,完全齊根削落,猶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剛撐著上半身斜坐起來的寶心泉,睹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周身發冷.他張大了嘴,直著雙眼,幾乎連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楊渭仰躺於地,「呼嚕」「呼嚕」的吐著氣,再次吐氣,都是一大口鮮血往外噴溢。他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塊!

  好半晌,寶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勢,他立刻來了精神,有了氣力,撐著鐵鉤扁擔,他顫巍巍的挺立起來,沙著喉嚨吆喝:「我們贏了,莊老弟……別在那裡發愣,沒斷氣的趕緊再補上一傢伙!」

  莊昭目怔怔的瞪視著奄奄一息的楊渭,恍似忘卻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面孔透著慘灰,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一除了悲愴,竟毫無一個勝利者應有的喜悅之態!

  寶心泉又在嚷:「我說莊老弟,你還不利落點把事情了結,猶在磨蹭些什麼?得去看看呂老弟到底怎麼樣啦?尚有那姓楊的,加上一竿子早點送他的終才是正經……」

  沒有理會寶心泉的吵嚷,莊昭拖著他的大蠟竿,垂著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楊渭身邊,五指的斷落處,殷紅的鮮血,也隨著他的腳步點滴淌綴……俯視楊渭,莊昭的嘴唇翕張……但卻無聲;楊渭臉色形如淡金,兩眼空洞的仰視夜空,不僅口裡,連鼻孔都在溢血。

  然則,他的神情卻出奇的安詳。

  努力張開了嘴,莊昭低沉的,沙啞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楊渭,真的很抱歉……」

  緩緩移動著眼球,調聚視覺的焦點,楊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聲音微弱,但顯得如此的平靜又滿足:「我說過……我會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弟就應該如此……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正是這樣講的麼?」

  莊昭沉痛的點頭:「是這樣講的,你也做到了……楊渭,官九會樂意和你做伴,不止是陽間,陰世,在任何一個地方,你們都是一對好伴當……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一對……」

  楊渭寂然了,他的雙眼,仍然瞪視著沉黝黑黑的天空,唇角,依舊凝浮著那抹平靜又滿足的笑意……

  突兀間,寶心泉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駭叫從那邊傳來,莊昭慢慢側過臉去,卻也不由恐懼又作嘔的晃了一晃,握竿的右手,難以察覺的在輕顫。

  官九與呂欣糾纏在一堆的身子業已分開——想是寶心泉給扯離的——官九似是浸泡在血潭裡,他凸突著一對如鈴的眼球,面孔歪扭,沾滿血污,橫臉的刀疤暗淡了,獰厲的神色也已僵凝,但他仍能予人一種至極的震撼!

  他的嘴裡齧咬著一截瘰鬁赤紅的腸髒,而這截腸髒拖扯自呂欣的小腹,呂欣的小腹,赫然有一個拳大的破洞,血肉模糊,凸擠四溢的肚腸宛如蛇蛻,黏蠕紅白的絞合成一堆!

  呂欣的臉實在已不像一張人臉,那樣扭絞著,歪扯著,五官移位,黑裡透紫,他的身體縮舉,雙手十指的指甲竟然片片折落,一截舌頭露在嘴外,猶是齧斷了一半,濃濃的血水淌自舌尖,緩慢的,寂靜的——每一滴,宛若皆在訴說呂欣在死亡之前所遭受的無比痛苦!寶心泉面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邊打著冷顫:「呂欣完了……天老爺……這姓官的……好狠。他……他這是把呂欣……生啖了哇……」

  憎厭的移開了視線,莊昭沙著嗓門道:「我們得認清一個事實,寶老兄,『金家樓』並不似我們擬估中的那般老大無當,他們仍然強壯,至少,比我們想像中要強壯得多……」

  寶心泉喃喃的道:「原先,我還認為以我們五人之力,僅來對付這兩個角色,是浪費了人手,高看了對方,如今才知,乃是我們自己高看了自己,差一點就弄了個不可收拾……」

  搖搖頭,莊昭沉重的道;「6全家樓』尚不知有多少這等死士,我業已感覺到精神與實體上負荷的巨大了……」

  咽了口唾液,寶心泉艱辛的遭:「我們走吧,這裡的事總算已經了結·一—」

  莊昭神情陰暗,幽冷的道:「這裡的事雖已了結,對整個的這樁行動而言,卻只是開始——今晚的,往後的,乃是一長串危難與苦痛,無盡的動亂及血腥,等著瞧吧……」

  寶心泉胸口翳重,宛似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不必莊昭點醒他,那將來的慘澹與灰蒼,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在眼裡,郁在心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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