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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黑衣人生硬的道:」不怎麼樣,徐姑娘,只是驗明正身罷了。」

  徐小霞的神色先是一愣,但她立即想通了這是怎麼回事——氣得全身發抖,她悲憤的道:「我明白了,是『李老斧頭』叫你們來殺我滅口的。」

  黑衣人嘿嘿笑道:「是不是『李老斧頭』的交代你不用管,徐姑娘,幹這種買賣的規矩你也曉得,說起來,我們還算同行呢,問題是你不該把事情辦砸了還向對方泄了秘密,這麼一來,你就只好認命啦。」徐小霞尖聲道:「胡說,我沒有向姓展的吐露片言隻字,我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告訴他,事情辦砸了我承認,但我已盡了全力,並不是故意敷衍,『李老斧頭』如果覺得不值,我可以把收受他的兩千兩銀子退還給他——」

  搖搖頭,黑衣人道:「你也是行家,徐姑娘,怎的內行人偏說外行話?幹我們這行,擔下事拿了錢,就等於全身抹上一層剝皮膠,事辦妥了,無牽無掛,出了岔子,想囫圇著朝外退可就難了,何況你還露了底,泄了密!」

  徐小霞激憤又委屈的申辯著:「我沒有露底洩密,我真的沒有,我要怎麼向你們說你們才相信?」

  黑衣人寒森森的道:「徐姑娘,你怎麼說也沒有用,我們是拿人錢財,予人消災,替誰辦事聽誰的;你也不想想,你是和『皺皮狼,卓暉兩個人搭檔上場的,結果老卓暉挨了刀挺了屍,你卻好端端的留下性命來,其中緣由,不想可知,一定是老卓暉在失手之後不肯向對方招供內情,方才遭了毒手,反過來,你包管出賣了當事的主兒,對方才容你活著,任你生了一百張嘴,怕也辯不清這個惡嫌了!」

  面容因為過度的激憤而扯得歪扭了,徐小霞噎著氣道:「你們……豈能只以一已的猜測……而否定事實的真相!這……簡直是橫暴!」

  目光是狠酷得不泛絲毫人味的,黑衣人道:「怨來怨去,你只能怨自己機靈不足,本事太差,上陣失風卻又苟活下來;我們照規矩行事,徐姑娘,你好歹也就成全了彼此吧!」

  退後一步,徐小霞瞑目叫道:「不,你們不能這樣皂白不分的向我濫施毒手,我要去見『李老斧頭』,我要同他當面把話說清楚,我要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他,我沒有出賣任何一個人,他不能如此武斷斬盡殺絕——」

  黑衣人帶著那樣譏刺意味望著她,緩緩的道:「你也是混過一段辰光的過來人,徐小霞,不想你卻恁般天真幼稚,此時此刻,你還打算和『李老斧頭』朝面,豈非癡人說夢話?可笑可悲之極!」

  徐小霞驚怒交集,簌簌的抖著:「你們甚至不給我一個辯白的機會?不給我半步證實清白的餘地!」

  黑衣人僵木的道:「我們只照委託的主兒吩咐行事,只按我們認定的可能來下評斷,其他一切,我們就顧不著了,也沒有必要去顧個下!」

  徐小霞泣血摧肝般叫著:「我知道,我明白,你們的目的就是來殺我,不論我是多冤枉,多麼委屈,你們也不會考慮殺戮之外的手段,對你們而言,這只是一件工作,工作了便算交差,你們決不探討這樁工作的內涵如何,天理、人情、世道,在你們看來全是毫無價值的東西!你們唯一注重的就是代價,至於這代價是污穢抑血腥,卑鄙或酷毒,便皆不在你們的忖量之內了……」

  有些驚訝,也有些迷惑的注視著正在叫喊中的徐小霞,黑衣人的樣子宛似在端詳一個怪物:「你真有點不正常了,徐小霞,就算你是氣恨填膺或是求命過急吧,也不該說出這番不倫不類的話來,這已不僅是笑話,更是瘋話、癲話,像你這種人,怎會具有此般的思維?這不是叫人莫名其妙麼?」

  徐小霞紅著眼,咬牙切齒的道:「像我這種人?我是怎樣的一種人?我告訴你們一些道理,灌輸你們一點良知,這就叫『不倫不類』?『莫名其妙』?」

  黑衣人古怪的一笑。

  「不錯,是不倫不類,更是莫名其妙;徐小霞,你在今天之前,也曾是幹這一行的——謀殺的一行,縱然資歷不算長久,卻也有過不少次的經驗,在我們所熟知的圈子裡,『蘭指穿心』亦是一號不大不小的人物,似你這樣的人,竟然會談到『天理』、『人情』、『世道』,顧及代價之外的種種良知,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笑話?徐小霞,我問你,在你雙手染血,迫魂奪命的過往裡,你自己亦曾考慮過這些麼?付度過這些麼?若然,你便必不會站立在我們面前!」

  於是,徐小霞不由窒迫了,失措了,她努力想反駁,想頂撞,卻就是尋思不出一個足以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事實來……這是個十分難堪的譏消,多年同流合污的行為業已鑄成!不能抹煞的歷史,在根本上,或許她本人的心性有著殘酷與邪惡以外的善良,然而在今天之前她卻一直沒有表露過,現在才來談論這些,非但是貽人的笑柄,自家更有著無可彌補的悲哀與悵恨,原是一丘之貉,尚有什麼可以自表清高之處?黑衣人眯著雙眼,不緊不慢的道:「是時候了,徐小霞,我們念在同行之誼,可以給你一個優待——我們答應你挑揀你認為較適宜的方法上路,你自己動手,或者由我們代勞,皆無不可。」

  好一個「同行之誼」,好一個「優待」!徐小霞幾乎將滿腔的熱血從七竅中鼓噴出來。

  黑衣人又陰鷙的道:「別以為這只是個小小的惠遇,徐小霞,其中分別甚大,同是死亡的結果,快慢急緩予人的感受卻大有差別,你行事經年,恐怕給苦主兒這等的優待也少之又少吧!」

  徐小霞唇角抽搐著,好像已顯得極為孱弱:「你們……非這樣做不可?」

  黑衣人冷冷的道:「無可改易——當然你要反抗也悉隨尊便;方才我們那六枚『八角飛星』未能將你置諸死地,看你的應變身手,倒也相當俐落,你若不嫌麻煩,大可同我們哥倆拼上一拼!」

  一提到這件事,徐小霞突然兩眼閃出了光彩,她幾乎忘了——幾乎忘了先前有人援救她的這樁隱密;於是,她迫不及待的,急切的向四周察視。

  黑衣人道:「你還看什麼呢?徐小霞,期盼奇跡出現麼?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像我們這種人,一旦碰上危險,就只好認命,老天決不會慈悲我們的……」

  徐小霞不能斷定那暗中救助她的人是否仍然隱伏附近,沒有離去,她任什麼也不曾看到,忽而,她竟產生了懷疑——懷疑躲開那六枚「八角飛星」之襲的刹那,到底是她本身的直覺反應還是確然有人暗裡相助了。

  艱辛的咽了口唾液,她感到胸隔間有種漲塞的窒悶,呐呐的,她道,「二位……我們素無怨仇,今日以前,甚至毫不相識……你們二位也是受人之托,尚祈高抬貴手,容我先與『李老斧頭』見上一面,見過之後,或生或死……我,我也再無遺憾。」

  黑衣人堅決的道:「這是不可能的,徐小霞!」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另一個黑衣人,這時忽然出聲,低沉而冷硬:「回想一下,徐小霞,你和『皺皮狼』卓暉在接下這樁買賣的時候,托事的主兒都和你們約定了些什麼!你難道記不得了?」

  嘴巴微微翕張著,徐小霞掙扎似的呢喃:「他說……他說……」

  「你們之間,有三項約定,一是成事之後,自此兩便,並永不得向外洩露其中隱密;二是萬一事敗,必須脫離現場,不得受執于對方;三是若不幸受執于對方,亦不得稍有洩底之行為。有關後兩項,更有一條附注——如果事敗,未能逃離而受執於人,則以各人性命表白堅貞,如此,你們的酬勞便加付三倍給你們指定的親人,反之,則你們遲早必遭狙殺;徐小霞,我說得對不對?」

  徐小霞痛苦的道:「但我並未洩底……」

  那黑衣人狠毒的道:「這個我們不管,我們只是來執行由你親自允諾的條件一以性命表白堅貞,無論你洩底不曾,為了將來死無對證,我們都要滅口,而你推三阻四,硬拒軟求,則益見你心中有虛,所行不實,目前你所待受的,已不只是『表白堅貞』,更是你應遭的報應與懲罰!」

  額頭上青細筋脈在凸浮,在蠕動,徐小霞的呼吸也越發急促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絕望的向周遭尋視,一邊窒迫的呻吟著:「天……有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兩個黑衣人緩慢卻堅定的逼向前來,兩張臉上全布著凝形的煞氣,他們將不會稍有猶豫,稍存仁慈。

  他們全打算一擊之下便奪取徐小霞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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