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霜月刀 > |
四十四 |
|
展若塵道:「我知道,否則樓主前往查究那趙雙福的劣跡時,他的措施及行動就不會如此快速靈便了。」 歎喟一聲,金申無痕道:「待此事過去之後,『金家樓』內外上下,少不得要整頓一番,幾十年來積習大深,該要徹底振作了。」 展若塵又沉默著沒有回答,涉及人家組合內部的問題時,他一個局外人最佳的態度就是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當然,那是說如果他不曾受到委託的話。 金申無痕撫撫額角,輕輕揉了幾下,表情轉變得十分慈祥親切,似一位母親在向兒子說話:「這次在我回來之後,嘉嘉告訴了我一件事——展若塵,你曾在山上救了她的命?」 展若塵忙道:「沒有這麼嚴重,樓主,那只是一條蛇……」 金申無痕道:「我知道那只是一條蛇、一條本地最毒的『烏赤斑蛇』,而嘉嘉又未習武功,在蛇吻之前,毫無自保的能力,這樣一來,展若塵,情形就完全不同了,碰著那條毒蛇的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金家樓』任何一個藝業在身的人,卻是我可憐的小嘉嘉,而那條毒蛇乃是毒得足以致命的。」 展若塵搓著手,道:「樓主,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當時只是適逢其會。」 凝視著他,金申無痕緩緩的道:「施恩不望報嗎,你?」 展若塵正色道:「然則樓主續命重生之德我又該如何?」 金申無痕感動的道:「你真是個好孩子,展若塵,我不會虧待你的……」 展若塵懇切的道:「樓主對我恩重如山,有生之年,皆樓主所賜,實不敢再有奢求……」 金申無痕道:「嘉嘉說,你已願意留在我身邊了!」 咽了口唾沫,展若塵顯得有些吃力的道:「我的意思是……樓主,我是說,既蒙樓主高看,複承關愛有加,我願儘量多做盤桓,奉侍左右,待樓主心情開朗之後,再行辭別——」 金申無痕「哦」了一聲,語氣頗為失望:「遲早之間,你還是要走的了?」 舐潤著嘴唇,展若塵小心的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樓主,哪怕一生相聚,也總是要走的,差別的只是個早走與晚走……」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那你就給我晚走,越晚越好,最好莫過於我先走了你再走,屆時,海闊天空,就再也不會有人強留你,嘮叨你了!」 展若塵惶然不安的道:「樓主言重——」 金申無痕似也發覺自己稍嫌激動了點,她吸了口氣,態度較為和悅的道:「我只是覺得你特別順我的心,如我的意,怎麼看怎麼好……這,大概也是一種緣分吧?似乎,在你身上,能夠找到我業已失落的一些什麼……」 展若塵噤聲不語,他怕又說錯了什麼。 片刻,金申無痕沉沉的道:「可惜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一我那可憐的孩子…他如活著,一定會和你相處得很好,你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都那麼孤傲、倔強,也都那麼剛毅、灑脫,一付天塌下來也能使腦袋頂住的不在乎勁……」 只有一樣不同,展若塵想著——那顆明辯是非,分論善惡的心! 默然良久,金申無痕抬起頭來,笑得十分淒涼:「我說得大多了,展著塵,你去吧。」 展若塵謹慎的道:「樓主沒有什麼不適吧?」 雙目是迷茫的,浮著一層薄薄的,盈盈的晶幕,金申無痕似是異常疲倦的再度緩緩垂下頭臉,一邊沉重的朝外揮了揮手。於是—— 展若塵輕輕站起,向金申無痕抱拳施禮,微欠著身,躡著腳步悄無聲息的走向門扉之外。 中宵的風,吹得有些蕭索,夜根深,透著寒意,一種令人感到落寞又孤寂的寒意……。 景況又似恢復昔往的歲月了,獨自飄零於莽莽大荒中,天穹是帳幕,沙塵是席墊,追著落月,迎著朝陽,那種消遙卻無定的日子,很苦,也很自在,但隱隱裡總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騎在這匹高大強健的駿馬上,不徐不緩的往前賓士著,缺了些什麼呢?展若塵在想——一條根,一個窩麼?抑或是精神上無所依託的空虛感?半生業已浪擲在江湖上了,現在才顧慮到這些、是不是嫌遲了點? 以往,他很少有過這等近乎傷感的想法,慕孺親情;天倫之歡,似是隔著他十分遙遠,好像不是他這輩子應該企盼的事,然而,為什麼又會生有恁般的感觸呢?莫非是居住在「金家樓」這段辰光以來所受的影響! 搖搖頭,他不禁自嘲的笑了,這算什麼呢?儘管金申無痕對他這麼好,實際上「「金家樓」又豈是宜乎他久居之處? 迎著夜風,他深長的吸了口氣,決定不再去尋思這個問題,他目前需要全神貫注的乃是金申無良交付給他的這個任務——暗中狙殺那趙雙福的任務。 按說,他接受了這樁委託,便等於捲進了「金家樓」內部的爭鬥漩渦裡去了,他的本意是極不願涉人他人是非目的,然而,這件事卻不容他推拒,甚至稍有遲疑;因為委託他的人,乃是曾施大恩幹他的人,天下再沒有比救命之恩更浩大的了,生死的扭轉,何啻性命的重造?活著的一切,也就該因循圖報,何況,他對施恩者還負有如此深沉的歉疚? 仰著臉、展若塵向漆黑的夜空呢喃:「大師兄,這一次,不知你認為我是在積德還是作孽?」 幽冥的曠野裡,似是對他的呢喃有了回應一展若塵聽到一種不屬於寂寥大地的音響,隱隱約約的向這邊傳了過來! 嗯,馬蹄聲,是他的坐騎馳行之外的馬蹄聲。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