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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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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泣血訴恨 擺脫翁申義這一家人的苦苦挽留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但展若塵總算好歹掙了出來,不過卻無奈的留下了後會的日期。 往往,摯誠與善意有時候也是一種莫大的負擔。 展若塵殺過了許多人,也救過許多人,生死之間,在他看得極為平淡,他堅持的只有一點……生與死的內涵。 救人在於他的良知,正如殺人在於他的正義感,他救人不思人報恩,殺人也不懼人報仇,只是,他不得不承認,流血大多了,會興起一種精神上的疲乏,一種情緒上的厭倦,陰陽兩界的輪轉是如此平易而迅速,時常使得他對於活著的感受也淡泊了。 「屠手」是人家對他的稱呼,白骨上抹著鮮血往上疊架,他站在頂層,眩惑於那一片茫茫的將來及過往,多少年了、他總覺得人生竟是這般愚蠢、生硬,與虛幻……離開「孫家埠」,他是朝往南的方向走。 不是南方的繁華與秀麗吸引了他,表面上的理由,他是去探訪一位老朋友,實際上,飄零的日子,永遠就是那樣遊蕩的,況且,這是他「受戒」三年期限的第二年,這三年中,他有著「積德修心」的承諾一對師門。 殺戮太重,在對神道的敬凜心理上說,是有違天和的,而某些人更出於慈悲本性更語為罪大莫焉了──不論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理由下,生命不是遭到自然的死亡,便是許多講求憫厚之德的人所不能忍受的。 展若塵的大師兄便是一位這樣的人。 他的師父早逝,師門一脈相傳,也只得他師兄弟二人。他的大師兄剛正不阿,嚴肅方直,尤其崇尚恕道,勤修忍德,最看不得動輒流血,起手奪命的行徑;展若塵的作風,自然引得他大師兄痛心疾首,怒不可遏,於是,便以承位於師的掌門身份,嚴格責令展若塵受戒三年,在這三年中行善積功,以贖殺孽。 展若塵不得不遵,只是,觀念不同,看法也即遜異。在展若塵認為,屠戮邪惡以全善良,也未嘗不是一種「行善積功」的手段,是以這些時日來,他的「霜月刀」免不了仍沾血,不過,顧慮之下,次數就少得多了。 順著官道,他一個人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詳而從容,肩上掛著的灰布小包袱,便也頗有韻律的輕輕搖動著。 天色有點陰沉,道路上也沒有什麼行旅來往,靜蕩蕩的,透著幾分寂寞的意味。 展若塵走著,不禁在想,他這一生,約莫就和這條路上的情況一樣了吧、永遠是孤伶伶的獨個兒在倘祥流落。 不,並不是他一個人在放單,路後頭,隱隱傳來一陣鈴當的清脆音響,這陣音響中還夾雜著悠悠的蹄踏聲,越來越近的飄向背後。 展若塵向路邊靠了靠,沒有回頭看。 有什麼好看的呢,橫豎也只是個人罷了。 鈴當聲從他身邊響了過去,帶著一股子香風──幽幽的,如蘭似麝的香風。 展若塵本能的吸吸鼻子,移目注視,嗯,竟是個穿著桃紅襖褲的大姑娘,大姑娘側身騎在一匹青毛驢背上,懸在驢脖子下的一串銅鈴兒沿路響著往下走;他瞧向人家,人家也回頭瞥了他一眼,好個美人胚子,白白淨淨的一張清水臉,新月眉,剪水雙瞳下是微微翹的小鼻子,那張嘴啊,宛若透蜜的一顆豐潤嬌紅櫻桃,看上去,會令人興起吸吮一口的念頭。 只有一樣不對,這大姑娘的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見一絲笑容。 展若塵直覺地感到那股子冷硬的味道,他暗忖,大概這位花不沾手的雌兒剛和她某位心上人鬧過彆扭吧!小毛驢絕塵而去,驢背上那一朵桃花,也便逐漸遠淡,終於隱沒在道路的彎角後。 沒有多久,展若塵也來到彎角的地方,路的右邊,是一片叢生雜木樹的斜坡,左邊,則是野草齊胯的荒地;他腦子裡胡思亂想的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低著頭往前走。 尚未走出八步,他突然站住了,因為已覺出四周的氣氛不對,那是一種僵凝的、冷寧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氛;展若塵熟悉這樣的情況,他知道,這是麻煩開始前慣有的徵兆。 於是,他又聽到輕微的噴鼻聲,以及偶而鈴當被風吹動的細響、 緩緩,抬起頭來,不遠處的路邊上,那位大姑娘正在注視著他,目光是這般酷厲惡毒的注視著他,毛驢便靜靜的在一旁刨著前蹄。 展若塵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下來,有些迷惑的打量著路邊的少女。 盯著展若塵的那雙眼神,就宛如兩柄尖厲的利劍,那少女的聲音更是撤出的連串跳動的冰珠了…… 「找著你真不容易,展若塵,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找著你的。」 展若塵清了清嗓門,道:「我是展若塵不錯,但我卻不記得曾在哪裡和姑娘你認識過……」 少女肅然的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我是如此的認識你,魂索夢纏的認識你,哪怕你挫骨揚灰,我也能一丁一點的把你拼湊起來。」 歎了口氣,展若塵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好像對我頗有成見?」 那少女猛一揚頭,咬著牙道:「成見?展若塵,你錯了,這不是成見,這是仇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展若塵思索俄頃搖頭道:「大概您錯了,姑娘,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時以前,甚至不曾見過你,又何來的仇恨?」 雙眸中閃泛著血漓漓的光芒,那少女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另一個人,另一個慘死在你『霜月刀』之下的人!」 展若塵深沉的道:「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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