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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雪飛狐面色如灰,他那唯一的一點希望都幻滅了,此刻他已想像到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全身竟抖索起來,絕望得如一只垂死的野獸,再也使不出那股狠勁了。乞憐的望著鐵無情冀望著那僅有的一點希望——

  咚地一聲,屠一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怒道:

  「媽的,你還在等什麼?」

  雪飛狐向前一栽,差點沒跪下,他踉蹌的爬起。

  黑三倒還像條漢子,悶不吭聲的走了!

  風冷嗖嗖地令人泛起一陣寒悸,暗暗的天空,幽幽地令人有種淒苦的哀傷,那一對白燭在風嘯中搖晃,一明一暗的幾乎要被風梢子吹滅——

  三炷清香嫋嫋地飄著輕煙,緩慢的在空中擴散,疊疊的冥紙已被燒成了灰,在飛揚、在盤旋,周遭有若幽靈似的閃晃著幢幢影子,哈娃娜跪在那堆起的拱墳前,淚如斷了線樣的滾滾而下一—

  「爹」

  那淒厲的呼叫,令人心酸,誰都會掩鼻而泣,黑三已跪在他老友的墳前,一陣自責和愧疚,使他也淌下了淚水,哈多和他有過命的交情,只因為一時的貪念,使他泯了心智,做出不仁不義的舉動,他很江湖的表白了內心的愧悔,已將自己的罪行,一力的承擔了下來。

  那張臉已寒冷的布上一片沉痛,鐵無情的嘴緊緊的抿著,內心的創痛使他不知該如何懲處這個叛幫兄弟,黑三不但已奉他為主,更是鐵鷹的一份子,雖然自家兄弟犯了家規,但,他真不願有那種懲處的場面出現。

  屠一刀在兄弟面前,首先忍耐不住,叫道:

  「當家的,你說話呀!」

  鐵無情當然知道屠一刀指的是什麼,他咬了咬嘴唇,那句話他實在不願意吐出來,可是所有兄弟把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他身為鐵鷹之主必須有個明確的交待,長歎了口氣,道:

  「破門!」

  那是道上的規矩,背了道義、喪了義氣,組合裡有組合的法則,有幫會的規矩,破門,就是逐出組合之外,對道上兄弟來說,這是最嚴重的懲罰,兄弟犯了錯,寧可三刀六眼,也不願意破門,破門之後,道上就永遠沒得混了,所有兄弟都會唾棄你,那種恥辱,無人願意承受。

  屠—刀狠聲道:

  「黑三!當家的要破你的門,可有意見?」

  搖搖頭,黑三苦澀的道:

  「沒有!」

  屠一刀嗯了一聲道:

  「行!」

  他回身喝道:

  「拿家法!」

  立刻有位黑衣兄弟,雙手捧著一個託盤,那託盤裡有一條紅巾,一柄耀眼奪目的匕首斜放在託盤裡,屠一刀伸手抓住了匕首,大聲道:

  「兄弟破門情誼斷,」

  「各分東西兩無情!」

  只見四周的兄弟齊聲叫了起來,雖然僅僅十四個字,但由兄弟嘴裡吐了出來,個個眼裡都含著滾滾的淚水,血濃於水,喝血酒,拈過香,舉過頭,發過誓,而今,斷義化血,那份情,那份義,全然了卻,這是件多難受不易的事

  黑三已抖顫的緊咬著那寬厚的嘴唇,鮮血已從嘴角淌了下來,他忘了痛楚,只是萬般的悔恨。

  屠一刀抓起了匕首,問道:

  「結義已裂,破門無情,你是否還有話說?」

  搖搖頭,黑三垂淚,道:

  「沒有!動手吧!」

  屠一刀哼地一聲道:

  「好!兄弟還是條漢子!」

  伸手抓起黑三頂上一綹頭髮,匕首已將那綹髮絲割斷,屠一刀握著那綹髮絲高舉在頭,厲聲道:

  「兄弟已非我門之人,結義一場,離場不殺,而後哪裡見哪裡殺,黑三,你滾吧!」

  刹那間,全場兄弟的目光俱落在黑三身上、,黑三在哈多的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五個頭,又跪在鐵無情的面前,泣聲道:

  「請當家的原諒兄弟的不忠!」

  黯然的一歎,鐵無情道:

  「去吧!望你能重新做人!」

  黑三站起來拱手道:

  「謝謝當家的!」

  他向全體鐵鷹兄弟們瞄了一眼,突然,伸手抓起那柄匕首,照著自己的胸口戳去,一刀見血,鮮血陡地冒了出來,噴灑在墳前。

  鐵無情一震,道:

  「黑三!你……」

  顫了顫,黑三慘聲道:

  「我對不起哈多、對不起兄弟、對不起鐵鷹,活著會更苦,死了還能解脫……兄弟我先走了……」

  那只握匕首的手在自己胸前一絞,腸子刹那間翻了出來,黑三在痛顫聲中,倒在哈多的墳上……

  屠一刀傻愣愣地僵在那裡,所有鐵鷹兄弟俱垂下了淚,雖然黑三已破了門,畢竟跟他們有過兄弟之情,他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眼睜睜地看他倒下,這不是任何人願意見的。

  屠一刀含著淚道:

  「行劍禮!」

  那是道上的規矩,有兄弟為組合捨命、為道義喪生,組合裡的兄弟必以最崇高的武者之禮敬仰他,隨著屠一刀的喝聲,一道道冷刃隨風而展,全部肅默的向黑三揮劍示意,黑三若是英靈有知,也當含笑九泉了,畢竟,兄弟沒有捨棄他,雖然他罪不可赦,兄弟還是兄弟。

  半晌,鐵無情那乾澀的嘴裡,艱澀的道:

  「厚葬他……」

  屠一刀悲傷道:

  「會的……」

  風在吹著,嗚嗚地有若嗚咽般低泣著,孤墳冷丘,隨著生命的終結,又有新的開始,天生萬物循循不息,而江湖更是如此。

  熒熒黃光自燈影裡透出來,透在鐵無情那張略顯疲憊的臉上,他的右手緊緊捏著拳頭,似乎有著莫大的痛苦事要決定。

  什麼事讓這位年青俊彥如此煩腦,苦苦不能下定決心?他猛地在桌上捶了一拳,登時將守在身邊的屠一刀嚇了一跳,他急吼吼的道:

  「少主,什麼事這麼煩?」

  歎了口氣,鐵無情道:

  「老雪……」

  屠一刀嘿嘿一笑道:

  「一刀了結了,不是替老爺子報了仇麼?」

  搖搖頭,鐵無情痛苦的道:

  「真那麼容易我就不煩了,想想看,老雪是我爹的兄弟,雖然他不義、他弑主,可是,他卻是我的長者,在排行上,我須叫他一聲六叔,要處置一位有特殊關係的長者不是件容易的事。」

  屠一刀搖搖頭道:

  「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仁不義,已是武林敗類,這種人見財起意,死罪難赦,少主,我老屠替你辦這件事!」

  此人冒冒失失,說完話,轉身就走。

  當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推開那扇門,那扇門已自動開了,只見錐子站在門外,緩緩走了進來,道:

  「當家的,有人要見你!」

  一怔,鐵無情訝異的道:

  「這麼晚了,有誰會見我……」

  他的話音剛自舌尖上閃過,只見一個全身素衣的中年婦女含淚站在門外,這女人手裡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面容純清的望著坐在那裡的鐵無情。

  鐵無情全身一震,道:

  「大嬸!」

  那位女子輕移蓮步,踱了過來,道:

  「小情!你還認得大嬸?」

  鐵無情在幼年之時曾隨父親鐵夢秋至雪家做客,當然認識大嬸,當年雪飛狐將鐵無情視為已出,親熱得像對自己孩子一樣,誰知,曾幾何時,兄弟反目,那份情義全被金錢所蒙蔽,而雪飛狐居然親手毀了父親,情義何在?道義蕩然,怎不令這稚子錐心骨痛——

  鐵無情連忙道:

  「大嬸,小侄這裡有禮!」

  雪大嬸淚盈盈的道:

  「小情!你還認得大嬸,可見你心裡還沒忘了當年那份交情,大嬸這趟總算沒有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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