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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六章 雌虎

  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呐呐的道:「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令媛?」

  老太婆不高興的道:「怎麼?看著不像,還是你以為我生不出這樣的女兒?」

  查既白乾笑一聲,道:「不,老大娘別誤會,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令媛……呃,體塊強壯,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著打扮上,似乎也別創一格……」

  哼了哼,老大婆道:「真個是少見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帶的女子向來身體健碩,平素多著花裙彩衣,而且赤足掛環,像她這樣穿著,還算是高尚簡樸的哩!」

  說著,她愛憐的看了身邊的熊娃子一眼,又驕做的道:「我女兒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邊的女孩子,長得比她好看壯健的還真不多見呢……」

  差一點就失聲笑了出來,查既白隨即努力控制自己——他知道笑不得,只要這個節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進雞窩裡——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著查既白臉上奇異的表情,不由溫道:「你幹嘛扮出這副模樣?」

  長長吸了口氣,查既白故意苦著臉道:「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覺得傷口抽痛了一下……」

  老太婆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她翻著眼珠子道:「要不是我,你那肋傷就決不止抽痛一下,不說那皮翻肉綻的苦楚,只是傷口內的毒性,便會侵蝕內臟,奪你性命!」

  查既白強笑道:「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這一生一世,是斷斷乎乎不敢稍忘的!」

  老太婆嗤之以鼻:「少來這些說詞,一個銅板不值——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兌現的,一旦兌了現,這檔子事你記不記得,與我毫不相干!」

  查既白謹慎的道:「當然兌現,當然兌現,這也是應該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認為多少數目才合適?」

  老女人笑呵呵的道:「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再說,你認為你這條命值得多少?不過不論你打算如何孝敬於我母女,光你荷包裡那幾張零碎莊票上的數目是決計不夠的!」

  查既白尷尬的道:「老大娘業已對我搜過身啦?」

  老女人點著頭,是一副理直氣壯,事所當然的味道:「否則我怎麼知道你帶著多少錢?我說老查,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行事,身上卻半樣值錢的玩意都沒有,裡裡外外,也就是那幾張堪可打發叫化子的小額莊票,幾兩散碎銀子,真個是毫無氣派,令人失望!」

  查既白咧了咧嘴,心裡卻在嘀咕——我他娘的出門辦事,旨在撈銀子,分花紅,刮那些該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卻攜帶大把銀錢幹啥?莫不成還向那幹三山五嶽,牛鬼蛇神發濟帳,施茶飯?

  老女人又在說話:「你倒是表個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開口,豈不是顯得大小家子氣……」

  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五千兩紋銀聊表寸心,還請老大娘笑納——」

  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這老女人的笑聲卻是從鼻孔中發出,因而便透著那等的陰騖與不自然,聽在人耳裡,幾幾乎乎就能起雞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老大娘是認為這……」

  重重的「呸」了一聲,那老女人雙手叉腰,一臉的慈眉善目霎時變成了兇神惡煞,模樣好不潑辣悍野:「好個老查!你是叫豬油蒙了心,稀泥迷住眼啦?你個門縫裡看人的下三濫!你把你家祖奶奶,當做了什麼角色打發?五千兩銀子便報得我老大婆的救命之恩?你這條狗命就這等賤法?虧你說得出口,我老太婆光只聽著就犯嘔,五千兩,我看,拿回去替你自己打副好棺材吧!」

  儘量忍住心頭那一口氣,查既白耐著性子道:「別生氣,老大娘你且請息怒,如果嫌數目少了,我們可以再商量,這種事原不是生意經,討價還價就顯著沒味道了……」

  老女人沉下臉來道:「就算不是生意經,至少也顯示一個人的心懷及度量,古人說,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我救了你和你這同伴的性命,你只拿區區五千兩破銀子做為回報代價?你是小看你自己,還是小看我母女?」

  吸了口氣,查既白緩緩的道:「那麼,老大娘,再加五千兩如何?」

  老女人伸出三個指頭來——查既白注意到對方那三枝手指,竟然和她面孔肌膚的老化現象成反比,那是三枝瑩白如玉,又細嫩的手指——個字一個字的道:「三萬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

  現在,查既白明白對方為什麼對他施以禁制了。

  這一對母女純粹是在和他做一樁買賣,而且猶是一樁沒有還價餘地的買賣。

  低唱一聲,查既白道:「看起來,除了依你所言,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老女人憤憤的道:「不要擺出這一副剜肉割心的熊樣,老查,你平日橫吃十方,腳踏兩道,見風呼風,逢雨兜雨,仿佛濕手和麵,有什麼事你不會沾一把的?今天只拿你區區三萬兩銀子,尚是你的買命錢,你就如此難舍了?在你來說,九牛一毛而已,可是大大的讓你占了便宜!」

  查既白苦笑道:「老大娘,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江湖財,江湖散,來自何處,歸向何處,我哪有你說的這個富裕法?」

  雙眼一瞪——好亮利的一雙眼——老女人大聲道:「少在我老大婆面前哭窮,我不吃這一套,你倒是明說了,三萬兩銀子,給是不給?」

  查既白無奈的道:「給,給,老大娘,我在這等光景下,不給行麼?」

  神色的轉變,可來得個快,那老女人呵呵一笑道:「嗯,這才叫光棍,這才是落檻,我就知道你老查一向乾脆俐落,不作興拖泥帶水,說,」錢到哪裡拿?珠寶莊票一概抵用!」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我也知道珠寶莊票一概抵用,老大娘,在銀子交付給你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不,還有個請求……」

  花白的細眉往上一昂,老女人不悅的道:「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查既白忙道:「決不是花樣——我說老大娘,在你母女收了銀子離開之前,總得告訴我你們的尊姓大名,至少我也需要知道,救我性命的恩主是誰……」

  嘿嘿笑了、者女人目光如電:「姓查的,你以為我怕你上門找我的岔?如果你是這樣盤算,就大錯特錯了,你給我聽仔細,我姓牟,叫牟香,道上朋友,舉凡知道我的,都稱我為『虎姑婆』至於我女兒,就叫熊娃子,現在你都清楚了吧?」

  呆了一會,查既白的視線不由向牟香的額頭中央看去,可不是,就在牟香那雙眉相接的部位,隱隱約約有三橫一豎的幾道紋招,只要她眉頭深皺一點,便堪堪形成了一個「王」字。

  好一頭老雌虎,又貪又狠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不禁有些自責——許是剛從昏迷中蘇醒的關係,注意力未能集中,怎的先前就未曾發覺對方的這個特徵?否則,也好早做防範,不至於落到眼下難以招架的地步。

  牟香得意的道:「怎麼著?我的名字可叫你大吃一驚啦?」

  查既白無精打采的道:「『虎姑婆』到底是厲害,不過也沒怎麼嚇著我,只是那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壓得我一顆心直往下沉……」

  牟香笑駡道:「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老查,你也不用磨蹭了,這筆錢,我曉得你沒有隨身攜帶,倒是去那裡拿呀?」

  查既白十分艱澀的道:「我那根斑竹棍呢?」

  庫香馬上轉頭吩咐女兒:「快,熊娃子,快到車前座底下把他那根打狗棍拿來!」

  熊娃子飛一樣前去取來了斑竹棍,牟香接在手中,急著催問:「錢在哪裡?棍頭還是棍尾?」

  查既白肉痛的道:「棍尾部分有圈竹節,你握穩了使力向左旋轉,把底蓋轉下,裡頭塞得有一卷銀票——」

  牟香的動作熟練又迅速,好像這斑竹棍裡的銀票原就是她藏進去的,查既白話還沒有說完,她業已從棍底中空的竹節間抽出一卷銀票,又順手把棍子棄置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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