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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半晌。

  江青低沉的道:「情人,在想什麼?」

  夏蕙沒有說話,微微仰起頸項,注視看夜色中朦朧的山巒,那隱藏在夜霧中的層疊群山,彷佛是一座座飄忽得難以捉摸,又含有淡淡愁鬱的雲裡蓬島,在這寒意仍重的晚上,更有一番令人生起長遠幽邃之感的力量。

  江青沉默了一會,又輕輕的道:「蕙,有心事麼?」

  夏蕙緩綬轉過面孔,那張美麗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卻又似深刻的哀怨,她故意裝出一副笑臉,悄然道:「為何不叫我妻?」

  江青輕輕一笑,道:「妻。」

  夏蕙紅看臉兒,卻細微的「嗯」了一聲,悄聲道:「哥,你剛才又在想什麼?仍忘不了那位華小燕姑娘麼?」

  江青面色陡地嚴肅起來,他雙手按住夏蕙雙肩,語聲沉穆得像是自肺腑中挖出:「蕙,你看看我,華師妹並比不上你,我不會再記著她,永不會,我忘記她會像忘記一個浪花中的泡沫,但是,我卻不能忘懷往昔她給予我的痛苦。自然,我不會去報復她,在那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對虛浮榮華有著強烈羡慕的女孩子,那痛苦,也含在她的浮薄與幼稚中抵消殆盡。蕙,在剛才,我只是有著太多的感觸,幸與不幸的,幼時與年長的,酸澀與悲楚的,蕙,我毋庸對你隱瞞什麼,就像我不會對自己隱瞞什麼一樣,你相信麼?」

  江青一口氣說到這裡,面孔已有些微的漲紅,他激動的攬夏蕙入懷,又低微得彷若呢喃般道:「你相信麼?相信麼?……」

  夏蕙溫柔得令人心疼的將面頰貼在江青臉上,細語如頂、如絲:「我相信,嗯,我死都相信……」

  二人的心蹦跳著,隔著兩個軀體,卻有著相同的節律,彷佛是一個軀體,彷佛是一顆心……

  在這一刹那,二人又再一次地感到深長而雋永的韻意,在這一刹那,二人又尋到了永恆……

  那邊──

  邪神笑眯眯的斜睨看眼睛,老懷彌慰的沖看長離一梟呵呵一笑,低聲道:「衛老侄,這種情景,這等風光,夠得上旖旎醉人吧,屈指一算,也有一甲子多未曾看見了,未曾親身享受過了。」

  長離一梟瀟灑的微微一笑,頷首道:「前輩,吾等皆系過來之人,這滋味,在回憶中追思一下,也就夠美的了,人一生,不可能老是逗留在青春年代,也無法追回已成過去的時光。前輩,在目前,在吾等這個年紀,有些情感是可以代替男女相悅之情的……」

  那神默然一哂,朝長離一梟會心的點點頭。

  大旋風白孤在遠處伸了個懶腰走了過來,有些疲乏的道:「仁伯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去探訪那位華大掌門呢?」

  邪神輕咳了兩聲,低沉的道:「青兒,你與蕙丫頭過來一下。」

  白孤轉首望夫,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唉,唉,老四真是個風流種,情種,他把夏蕙那妮子寵壞了,看以後這丫頭片子不騎到他頭上才怪邪神哈哈大笑中,江青已挽看夏蕙走了過來,大旋風白孤眼珠子滴溜溜的向二人臉上轉了一陣,怪聲怪氣的道:「我說老四啊,這滇境地帶,氣候好,確較中原暖和上那麼一點兒,可是卻也不大好受,你也不湊過來商量商量正事,卻老是與那妮子情話喁喁,惹人心養情急,該打該打!」

  紅面韋陀戰千羽解開隨身攜帶的皮酒袋,仰著脖子灌了兩口,又順手丟給自孤,邊笑駡道:「好丁,好了,你那張嘴巴停一歇就不舒服麼?碎嘴嚼舌的,真是老厭物一個。」

  邪神微笑擺手,道:「青兒,咱們何時入莊?」

  堡青沉吟了片刻,道:「爹,天亮的時候,好麼?」

  邪神沉勁有力的道:「好,堂堂正正,與旭陽同進。」

  正在這時──

  遠處一陣衣袂瓢風之聲微微傳來,大旋風一個翻身,待要迎去,長離一梟已氣定神閑的一搖手道:「不妨,是在前面擔任戒備的飛雷聶棟。」

  說話間,一條人影已如飛而到,果然正是那位號稱「飛雷」的長離豪士。

  「聶棟,有什麼不對麼?」

  飛雷聶棟須角鼻窪微微見汗,顯示看他是經過了一陣劇烈的奔走,這時,他有些喘息的道:「回稟島主,弟子奉命于淩雲山莊左近伏探,淩雲山莊表面上雖然平靜如恒,其實內裡卻是劍拔弩張,早已嚴密戒備,可惜這些守衛之人,大部皆屬武功平庸之輩,弟子一連摸進他們三處暗樁,那些防守之人竟都全然懵懂不覺。而在淩雲山莊之外,卻更是驚險重重,處處伏敵,金衣幫的人馬已等於包圍了淩雲山莊,幾乎在每一倏通路隘口,險要之地,都有他們的人手潛布;這些人非但藝業不凡,警覺性亦十分敏銳,甚為不易接近,看情形,金衣幫已經完全佈置妥當了。适才,暗影中又來了一批為數甚夥的金衣幫援手,行動之間,像是十分緊張……」

  長離一梟默默沉思不語,邪神在傍撚了胡髯,低聲道:「看情形,怒江派不妙了,讓他們受受教訓也好……」

  江青嘴唇囁嚅了一會,終於說道:「爹,只怕怒江派經不得這次教訓,金衣幫做事向來都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

  邪神深邃的雙瞳閃了一下,道:「那麼,吾等看情形予以援手?」

  江青垂下頭,輕輕的道:「救他們一次吧,就是這一次……」

  長離一梟哼了一聲,道:「這一次已經很夠了,實在不值得。」

  江青誠摯而懇切的看了長離一梟一眼,這一眼,已經述說得夠多了,解釋得夠多了,長離一梟輕喝道:「好,吾等便與金衣幫較量一番。」

  大旋風白孤一拍雙掌,叫道:「要得,白某早就想和他們一結舊賬,這些小子們近年來也實在太狂了,蠻邊四省他們幾乎橫行個遍,媽的,連白某都想轟出去……」

  紅面韋陀戰千羽以指比唇,噓了一聲,道:「老二,你叫個什麼勁,四弟也與金衣幫有過糾葛,反正就在這一次清結罷了,卻犯不看像這等大呼小叫地。」

  飛雷聶棟又躬身聆聽了長離一梟幾句指示,返身自去,當他身影隱沒於黑暗中後,邪神已招呼各人尋找掩蔽之處坐下養息,準備天亮進莊。

  絕斧客陸海與閃雷邢錚二人亦已派出警戒把風,馬匹由天星麻姑錢素看管,邪神獨自盤膝坐在一叢雜草之後,長離一梟、大旋風白孤、紅面韋陀戰千羽三人圍在一起低聲談話,夏蕙則依在江青身傍,坐在那棵大柏樹下輕悄的睡去。、夜,寂靜得很,有看茫茫的寒意,四周,還迷漫看薄霧,飄飄渺渺的,像紗,像縵,有看一股幽幽的韻息。於是,東方的天際微斂泛白了,似翻過身來的魚肚,空氣十分清新,卻有些冷絲絲的,周遭,開始響起悄細的島語吱喳。邪神早已起來,在霧中徘徊散步,他笑望看天際,愉快的道:「今日是個好天氣。有陽光,有鳥語,有花香,呵呵,還有那不願聞,又非聞不可的血腥氣。」

  長離一梟與戰千羽、白孤等人亦已站起,行向邪神身邊,白孤嘻嘻一笑道:「仁伯大人,今天可能會很熱鬧呢?」

  邪神微笑道:「是的,這一個心願完了,我們就可以專心一意為老夫的兒子籌畫婚事了。」

  長離一梟凝眸注視東方,而東方,已有霞光金芒在那裡閃耀,一輪鮮麗光明的紅日,緩緩地自起伏的山陵後爬升,美得很,似在象徵一個新開始的生命。

  「那是旭陽。」長離一梟讚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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