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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是的,這正是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天佛掌法,江青已在暴怒之下,施出了他首次發揮的第六招:「佛心一念」!

  令人肌膚起栗的號嗥超自數張不同的嘴中,一條酒著鮮血的手臂被齊根截斷,飛向空中,自那條手臂的手掌上握著的一柄彎月形利刀所閃出的光芒看去,像煞一抹彎月,投射向虛無飄渺的蒼弩。

  與這條斷臂同時飛起的,倘有另外三條幾乎已在刹那間支離破碎的人影?

  而那斷臂之人——百步彎月傅泉,卻似是一個木塑的人像般呆立不動,他握刀的右臂已齊根截斷,鮮血如泉,汨汨湧出,但是,他身上的其他部位,卻似奇跡般完好無損,這情景,宛如是一個最有經驗的劊子手的傑作!

  江青掌式一出,身形已迅速立起,未受波及的銀衫青輪目毗皆裂,狂吼半聲,如一頭瘋虎般猛衝而到,手中「青刃輪」舞起萬點青光,宛如墓地火,飄忽彌漫!

  幾在同時,江青冷笑一聲,大旋身,雙腿彷佛電光石火般在刹那間連出二十七腿,右掌中盤直切,左掌曲如鷹爪,倏迎對方攻勢,這是邪神嫡傳,狠絕大下的五大散手之一:「屍解八塊」!

  銀衫青輪驟覺全身皆似投入一個充滿了無比壓力的漩渦中,沉重的勁氣自四面八方緊逼而至,幾乎沒有分毫回轉的餘地!

  他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手法急變,「青刃輪」展處,宛加平地起了一層青瑩渾厚的光牆,布於身前,迎拒而上。

  這是萬兆揚的青刃輪法中,最具威力,最為雄勁的招式之一:「青輝蔽日」,昔日在雙飛島煙霞山莊之中,他即曾以此招,抵敵過江青的「七旋斬」絕技。

  如一片流霞也似的青色光輝,在瞬息間與淩厲而至的掌山腿影接觸,幾聲轟然巨響震人耳膜的響起,青瑩的光芒竟如烈陽下的朝霧,滾滾四散,兩條人影倏而分開——江青面無表情,手中卻赫然執著敵人的成名兵器「青刃輪」!「青刃輪」的鋒利刃口上閃泛著冷清的米粒,彷佛是無聲的嘆息。

  銀衫青輪萬兆揚——這位在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傑,此刻面色慘白,雙手空空,全身更在不由自主的輕顫,目光呆滯的瞪視著天空,那身質地高貴,銀光閃爍的衣衫,卻自襟以下,裂開了一條尺許長的裂口!

  他腦中空洞得宛如一張白紙,假如一定要說有什麼,那便是已超越了他所能負荷的羞恥與悲憤,是的,一個成名的武林人物,威望及名聲原本便是他的第二生命啊!

  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乃是當年天下武林公認為狠毒的絕技之一,江青自施展此技以來,幾乎可說絕少有人能生出掌下,但是,銀衫青輪卻能在他那身深厚功力的維護之下,求得自保,雖然他兵器被奪,衣衫破裂,但這已算不幸中之大幸了,若換成別人,此刻那裡還有命在?

  雪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怔立不動,沒有任何人再敢出手相搏,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江青悠閒的走了兩步,向著站得最遠的天目雙屠冷然道:「只會殺雞宰鵝的二位朋友,二位不是說要著在下的一條命麼?現在似乎正是時候呢!」

  天目雙屠枯黃的兩張瘦臉上毫無表情,但是,二人顯然已在深深的畏懼了,再則,以他們平日的習性,豈會受此諷辱而無動於衷?

  江青雙手一負,淡淡的道:「在江某啟聲說第二句話以前,你們二人便得夾著尾巴滾下此岩,二位若不想如此也行,只是,到那時二位的代價除了死亡之外,別無他途。」

  江青說到這裡,嘴唇緊閉,目光卻似一對利箭也似凝注在夭目雙屠那兩張顏色變得極其難看的醜惡面孔上。

  於是,二人的內心在劇烈的震盪,心臟也幾欲奪腔而出,敵人所說的兩條路,擇其任何一條,都是極度艱難的啊!

  時間宛如凝結了一般是那麼的沉重與生硬。

  忽然,江青回首一笑,向面色已變得慘白的百步彎月傅泉道:「傅當宗,閣下年逾七旬,大約是活夠了。但是,閣下即便不想苟安人世,也不用以此種方式自殘軀體,須知血枯精竭之苦,最是難受。」

  此刻,百步彎月的斷臂創處,依然血流如注,但這位名揚一方的關外大豪,卻咬牙硬撐,口瞪如鈴的注視著江青,便是要一個三歲稚黃見了,也能體會出他目光中含蘊著多深沉的仇恨。

  驀而——

  江青回頭大吼一聲,道:「天目雙屠,名與命不能偕全,二位既欲保名,江青便只有成全你們了!」

  天目雙屠嘴角微微抽搐,對望一眼,又轉向四周銀衫青輪等人深深一瞥,目光中有著無告的哀訴。

  江青驀而厲烈的大喝:「立波為柱!」

  身形急旋,旋轉中、掌影如山,綿綿而至,這是長離絕學「七旋斬」!

  天目雙屠在刹那間齊齊暴吼一聲,四掌拼力推出,勁氣回蕩,十分恢宏!

  江青手中尚持著銀衫青輪的兵器,他此刻長笑一聲,右手「青刃輪」倏揮如虹,左掌已迅捷無匹的罩向敵人。

  天目雙屠心知今日已難生還,二人也將一條命豁了出去,厲叱一聲,聚合又分,掌腿翻飛,如風而起,兩條人形疾如狂飆,隨著江青的身形猛攻狠鬥,淩厲至極。

  於是,在十一招過去之後,江青驀然長嘯一蛙,當嘯聲如裂金石般響起之時,一溜青芒沖天而起,他隨即怒吼:「掌不刃血!」

  聲落,一片五尺方圓的扇形光彩迷幻的映起,另一片犀利得宛如鋼刀也似的銳風猝而劈出——半聲慘叫起處,一顆首級隨著一條枯瘦碩長的身軀飛跌出三丈之外。

  那是天目雙屠老二——向宗!

  當向如的思想尚未及進入悲痛的境界時;當他還沒有意誠到情況的慘變時,江青那令人起栗的喝聲又再度在耳際響起:「陰冥陽關!」

  兩股淩厲得足以斷石裂碑的掌風,突如兩隻惡魔的手掌,分自上下兩個不同的方向,以詭異已極的角度湧到,那威猛,那狠毒,那微妙,又是多麼令人驚駭啊!

  於是,骨骼的碎裂聲,如折斷了一叢細竹,那麼清脆的傳入每個人的耳內,一大片帶著漿絲的熱血,不知自向如軀體的何部濺出,雪地上,又無聲無息的留下一大灘血漬,又多出一條永遠也沒有痛苦的體!

  銀衫青輪神經已似完全麻木,他無動於衷的站在一傍,瞳孔呆滯的望著天目雙屠出手,也望著天目雙屠橫就地!

  百步彎月傅泉此刻早已進入半昏迷狀態。他如今尚能挺立不倒,只是完全憑藉著一股倔強意志的支撐,而他們在天目雙屠出手前後沒有行動,並非是他們故意如此,而是事實上無能為力了!

  其他碩果僅存的五名煙霞山莊屬下,這時早已魂飛魄散,在他們腦中盤旋的,只是簡單而又迫切的一個:「逃」字。

  紫花岩原是靈秀而美麗的,即使是在瑞雪飄飛的寒冷天,也有著一股典雅與高遠的氣質,但是,如今在淋漓四酒的血跡下,在橫遍地的點綴下,充塞在空氣裡的只有血腥,飄浮在虛無中的只有慘厲,而這血腥與慘厲,又在每個人的瞳孔內清楚的顯出。

  目前的場面是極其微妙的:兩撥敵對者,站立在體的間隔裡,如石像也似的凝注著對方,另一位左右維穀,傷痛欲絕的全玲玲,則倚著亭柱,如癡如癡的望著長空,而長空卻灰黯得有些悲慘。

  本來,江青的天性是淳厚而善良的,只是受了邪神三年多的朝夕薰陶,自然而然養成了一種疾惡如仇的心理,而這種偏激的心理,也即是等於在江青的性格中,有著另一半邪神的縮影;他今日的舉止,又何不可以解釋成邪神賦於他的另一半性格而使然呢?而且,雙飛島煙霞山莊方面,也委實逼人太甚了,為了自己的生命,這個最簡單卻又最深切的原因,任何人也會不惜孤注一卻的。

  這時,江青忽然古怪的一笑,緩步行向全玲玲身前,嘴角有一絲關注與憐惜,他輕柔的低語道:「玲玲,你害怕是麼?」

  全玲玲悚然一凜,混身機伶伶的顫抖了一下,美麗的雙眸,淚汪汪的瞧著江青,彷佛十分艱辛的蠕動了一步,語聲如一根遊絲:「江,他們………你?」

  雖然,全玲玲說的話是含糊而不連貫的,但她心中所欲表達的意義,江青卻清楚異常:「是的,他們逼我,我殺他們!」江青沉靜的說。

  全玲玲目光遲疑的轉動了一下,斷續的道:「江,只怕我永遠不能——不能再回去了………」

  江青傲然一笑,雙目注視著眼前這位嬌弱的玉人:「那麼!玲玲,你後悔嗎?」

  全玲玲用力搖搖頭,眼眶中滾動著晶瑩的淚珠,她幽幽的道:「不,為了你,我永不後悔任何事情,只是為了父母這二十年來的養育之恩,我覺得心裡十分難過,我對不起二位老人家………」

  江青拂去髮際的雪花,緩緩說道:「玲玲,或者我不該說這些話,但是,現在,卻不能不說,你的父母已經不將你視為親生之女,甚至欲殺之而後快,所以,你也不必太覺得內疚,當然,我不是鼓勵你反抗你的父母,而做一個人,有些地方,總須要堅毅的自決與勇氣。玲玲,這全是我害了你……」

  全玲玲急惶的道:「不,江,別這麼說,這是我自願的,沒有任何人脅迫我如此,江,你必須明白,你沒有錯——」江青溫和的一笑,回頭望向場中各人,而此刻,雪地上卻僅剩下癡立的銀衫青輪與萎靡不堪的百步彎月二人,其他,只有遍地橫陳的屍體,适才尚僥倖生存的幾個煙出山莊屬下,這時卻早蹤跡杳然了。

  於是,江青向全玲玲靠近一步,沉聲道:「玲玲,我們走。」

  全玲玲微帶猶豫的望了百步彎月傅泉一眼,而傅泉的衣衫已盡然的被鮮血濕透,腳邊的雪地上,尚有若一大灘刺目的腥紅。

  江青知道全玲玲的心意,他低聲道:「玲玲,你是個善心腸的好女孩子,不過,以後卻須衡量是用在何等人身上,傅泉我已對他手下留情,否則,任他功力再高,适才也逃不出我施展的天佛掌絕技之下!」

  江青說到這裡,身形倏掠、敷藥、包紮,幾乎在眨眼的時刻內,已為百步彎月料理妥當,他雙臂微一用力,又將早已虛弱不堪的百步彎月扶坐地下,搖了搖頭,緩步行至銀衫青輪面前。

  銀衫青輪萬兆揚仍舊仰首癡望著長空,好似已失去任何知覺,面孔上的肌肉卻在不可察覺的痙欒——江青冷然道:「萬大俠,今日之舉,實為尊駕等過於相逼,在下不想多做無謂之辯,是非自在人心。六丈外,尊駕兵刃插在雪地之上,從今而後,在下殷望尊駕『青刃輪』上,勿沾太多血腥。」

  說罷,他也不待銀衫青輪作任何表示,轉身來到全玲玲身側,輕輕說道:「玲玲,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麼?」

  江青知道,全玲玲是個孝順的女兒,她必然捨不得離開養育了她二十餘年的雙親,但是,在這種情勢之下,又如何去做委曲求全的打算呢?嚴格說起來,在武林中素享美名的雙飛仙子全玲玲,所以會落得如此,又何不能說全是為了江青呢?「情」之一字,能予人最醇厚的甜蜜,同樣的也能給人最辛酸的痛苦。

  全玲玲嘴角微微抽搐,望著銀衫青輪與百步彎月那兩張失去血色,卻又顯得出奇蒼老的面孔,良久………

  她幽幽的道:「江,已了,我們去吧……」

  江青憐惜的點點頭,用力環著全玲玲的纖腰,身形如飛而起,略一起落,已消失於白皚皚,血淋淋的紫花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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