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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閻立名怨毒的道;

  「你什麼時候心地不狠?」

  南幻嶽怒道:「這能怪我麼?我們原本無怨無仇,素不侵犯,是你們先向我挑釁的,今天的下場自亦該你們負其全責!」

  閻立名陰沉沉的道:「我們也會繼續的負責下去!」

  南幻嶽哼了——聲道:「這樣的話唬不住我!」

  一仰頭,他又接道:「在一個半月之後,你們把狄十娘交給我,我給解藥你們,這一次,不要再想以假貨冒充,我會有——個很確切的法子驗明真偽,記住了——騙人的人只有一次,而一個人頭一遭上當是疏忽,第二遭再上當就是愚蠢了,我並非愚蠢,所以不會重蹈覆轍,這點,希望我們彼此全弄清楚!」

  閻立名冷冷的道:「走著瞧吧。」

  南幻嶽陰沉的道:「怎麼走也是一樣的瞧法,不見狄十娘老子解藥不給,解藥不給你兄妹二人便無命可活,這個事實乃是不會變易的,狄十娘的自由聯繫於你們的生命之上,相信其重要性二位非常清楚——」

  抿抿嘴,他又接著道:「到了那一天,不管你們動什麼歪腦筋,有什麼邪主意或是暗伏幫手,或是布下陷阱,完全隨二位之便,我只要到手一個恬生生的,沒有毛病的狄十娘,其他一切俱由二位施展,那時,彼此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可以開開手昏天黑地殺他一場血肉橫飛!」

  閻立名不由自主的一激靈,感到背脊冷寒,心臟也一下一下的收縮,但是,他卻硬著頭皮道:「當然,這也是我兄妹求之不得的!」

  南幻嶽哧哧笑道:「殺人流血,二位俱非生手,而我南幻岳更是行家,生死二字,姓南的看得淡了,二位到時候也要拋得開去才好,否則,只怕樂子就沒有預期的大了,在那種節骨眼下,是沒有交情套,斤兩談的!」

  閻立名面紅耳赤的道:「我不需你來教訓,姓南的,我兄妹並非初出道的孺兒!」

  南幻嶽道:「但願你到了那一天也是如此老練精辣!」

  說著,南幻嶽順手抄起他丟在床上的外衫,反手搭在肩膀上,一邊插劍回鞘,沖著閻小仙一笑道:「放開點,姑娘,在江湖上闖,就是得受點兒氣,忍點兒惱,說不準,哪一天遇上的麻煩更勝於此,若老是鑽牛角尖,不用人家宰,光是憋也憋死人了!」

  閻小仙臉若嚴霜,冷冷的道:「用不著你告訴我這些,該怎麼適應環境與該怎麼維護自己的尊嚴,我比你更清楚!」

  南幻嶽點點頭道:「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時,閻立名突然道:「姓南的,你不會到時候故意不去『駐馬亭』吧?」

  南幻嶽道:「你真是庸人自擾,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俱是為了那一天『駐馬亭』接回狄十娘,除非我死了,怎會不去!」

  閻立名吸了口氣,道:「我要再提醒你,就是因為你並不是一個如何講信義的人!」

  看閻立名一會,南幻嶽緩緩地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閻立名臉紅脖子粗的大叫:

  「你——你怎麼如此穢言傷人?」

  南幻岳冷然道:「那是告訴你出言三思,不要胡說八道,血口亂噴!」

  閻小仙站在那裡,神色悲戚的幽冷的道:「哥,這種只知暴力與詭詐的江湖邪惡,你何必和他談些什麼道理?他所認識的僅有血腥,所重視的僅有殺伐!」

  南幻嶽揚起一邊的眉毛道:「你兄妹二人又知道些什麼?不過只是寡廉鮮恥,罔顧忠義仁信之道,昧著良心撈兒文造孽錢罷了,你們還懂什麼?」

  閻小仙氣得渾身顫抖,連話也說不出了:

  「你……你……你……」

  南幻嶽轉身走出,頭也不回的道:「記住,自今天起一個半月之後的那天,『駐馬亭』日出之後,日落之前,過時,就不候了!」

  南幻嶽轉回頭來,又向「莫塵山莊」趕去,這一路上,他的情緒沒有前一趟那樣悠游自在了,心裡沉甸甸的老似壓著些什麼,眼睛看出去,山色野景也仿佛全罩上了一層灰郁蒼黃,和他的心緒一樣顯得那般霾重……

  自從由那個幽深絕寂的古洞裡重見天日,到如今也有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但是,該辦的事仍未辦妥,立定的兩個心願也一個都投完成,幾個月裡,反倒又波折迭出,結下了不少的怨仇,開罪了不少武林強豪,血流得那麼多,命殘得那麼多,到頭來,,卻竟又是恁般空虛,空虛得叫人帳惘述茫……

  本來,他是打算直接到「流泉鎮」去找古瀟然結清這筆舊帳的,但是,想想與狄修成和楊玲的約定之期早已過了,怕他們等得焦惶——他非常清楚「等待」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尤其是,那種忐忑不可期的等待更令人難以忍受,所以他決定先回「莫塵山莊」打個轉,好歹交待一下,也叫那兩個苦等的人放下這顆心來……

  時光總是這麼快的流逝,當南幻岳趕到滇邊的時候,空中業已偶爾飄起散碎的雪花了,越過「寧莨城」再有小半日的路程,南幻岳已經可以遙遙望見那座他魂牽夢繫好多年的小山——「燕山」,那是一座不太高也不太險峻的小山,它沒有磅礴的氣勢,卻有靈巧的韻致,沒有榷偉的形魄,卻有秀逸的骨神,它是柔美的,飄逸的,每一度起伏,每一處角峰,全是那麼勻婷對稱,叫人一看,打心眼裡就會興起一種安寧又恬適的感覺,平靜、幽寂,該是一處多麼宜人的修心養性之所。

  南幻嶽拼命的催動坐騎奔到山下,在滿眼的青柏銀輝,白頭暈松裡沿著那條窄窄的,彎曲的山道奔了上去,空山蹄音,響蕩回激,那樣冷清清,又那樣脆落,別有一種情調,但卻又似一聲聲全踏進了他的心底!

  在「燕山」朝陽之南,一面豎立的山壁之前,便是那樓閣精巧相連,亭台盈盈互對的「莫塵山莊」,莊子並不大,但建築之脫俗,格局之優美卻是不同凡響的,就在那雲霾縹渺的樓宇之間,在那占地百丈的碧樹瑞雪相映的山莊裡,在那由山壁之後垂流下來的涓涓玉瀑中,遠眺煙靄層峰,上仰浮雲西流,嘯山風,俯蒼林,其中韻味之高雅欲遠,自是不在話下了。

  「歸心如箭」這句話可是一點也不錯的,南幻岳在馬兒的遍體大汗中抵達了「莫塵山莊」的小巧朱門之前,他甚至連門也不及拍,便縱身越過了那人高的矮牆!

  不錯,三年有餘未曾返家,而家,仍然是「景物依舊」的,一樣的碧瓦飛簷,一樣的小榭樓臺,園庭門牆各處,亦顯得十分整潔,而且還看得出有新近修建過的痕跡,嗯,南幻嶽不禁心中興起了各般滋味——又是慚疚,又是贊許,又是迷茫,慚疚的是他對楊玲—向的冷落與疏淡,贊許的是楊玲的能幹精細,述茫的卻是,感情上該要做的抉擇和定奪。站在前圍裡,他輕輕的長籲了口氣,總算到家了,這是他自己挑揀設計、監督,眼看著由一片荒脊山野中一木一瓦蓋起來的家,日前來說,初冬的景致固是蒼涼凋零了點,但他心中卻浮蕩著一種貼實的溫暖,他相信等到冬去春來,這一切,便又將變得一片新綠,欣欣向榮……

  讓湮遠的回憶溫馨浸潤著自己,好久,南幻嶽才舉起腳步緩慢而悠閒的沿著這條瓦磚砌成的便道行向前面的大廳。

  楊玲現在正在做什麼呢?狄修成是否在和老家人阿福閒聊著,初雪的寒天,也確叫人無聊,尤其在這空山寂寥的「莫塵山莊」,這股子冷清意味,就要更勝於別的地方了。

  南幻嶽踏上六級的寬大雲石階,又流覽著兩邊雕鏤著龍紋的石欄,流覽著階梯正中的斜面旭日凸圖,這些,除了顯得斑駁點點,大約還和從前沒有什麼分別,三年多的日子,不算太長,可也不算太短。踏進回廊,鼻子裡還依稀可以嗅到那新漆的味道,木欄綠門,相當光鮮,南幻嶽笑了,這,約莫也是楊玲回來後雇了整理的,他巡視了一會,然後,輕輕叩門:

  「楊玲,楊玲,乖乖,我回來了。」

  於是,門兒被輕輕啟開,南幻岳早已擺成的一張笑臉,卻在啟門後的瞬息陡然僵凝了——門裡的人,不是他意想中楊玲那張如花帶怨的美麗面龐,亦非狄修成或阿福蒼老含笑的臉,那是一個他絕對意料不到的面孔,那是一張長方形的,橫肉累累又形色兇惡的面孔,面這張面孔便生在那個魁梧的軀幹上——這應門者居然是一個渾身黑衣,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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