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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南幻嶽低沉的道:「不然,一次的打擊便令一個人失去了信心及志趣,這個人也未免太軟弱了,人生在世,有許多的坎坷,有許多的逆境,也有許多的失意,只有跌倒了再爬起來,挫敗了,再奮鬥,才能抵達康莊,趨赴坦途。

  「很少事情會在第一次便獲至美滿結果的,其中尤以男女之間的相悅為然!」

  潘巧怡沉默了一歇,輕輕的道:「多謝你對我的慰藉——以及啟示。」

  南幻嶽踱了兩步,道:「希望你不要太過悲觀才好,潘巧怡,這些年來,你的微僻執拗與自私陰狠的習性養成,多半原因在於你的寂寞孤獨,你強行將自己束縛在一個小圈子裡,逼自己脫離人群,生活在純屬你個人築成的藩籬中,整日呼吸著猜疑的氣息,不信任人與人之間的善意。

  「長久以來,你的心緒怎會不起變化?當然,你也不能否認你自小便道受著同樣性質的環境影響,你與寡母相依為命,過日子必然淒苦冷清,亦必然曾經忍氣吞聲于這現實又冷酷的社會裡。

  「你嫉憤這個世界,痛恨那些勢利的。虛偽的、狡詐又卑劣的人群,於是你便想報復,想反抗,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你便開始迷信于財富、權勢、私欲,相互利用。

  「你也祈求學習狡詐、冷酤、陰毒及鉗制,但你的本性卻不是這樣的人。

  「潘巧怡,我見過真正的壞胚,那是從骨子裡壞到汗毛孔的,那是在娘胎裡便形成這種邪惡模子的,那才不可救藥,但天幸這樣的壞胚卻很少,人間世上好人仍占多數,而你,我可以斷言不是那種壞胚!」

  頓了頓,他又緩緩的道:「所以說,一個並不真壞的人硬要強扮得那麼壞也不是容易的事,你現在回頭並不算晚,一點也不晚,人間世上的幸福與溫馨,你必定可以占一分。」

  潘巧怡迷茫的雙目中泛著晶瑩的淚光,再也忍不住低低抽噎起來,她傷心又激動的道:「這些年了……從小到大,從混沌至蘇醒,從夢魘中走進真實——沒有人說過這些,沒有人指引過我,勸導過我,甚至沒有人真正的關懷過我……

  「連唐丹對我的情感也只是那麼片斷又脆弱的……幻嶽,只有你,只有你把我當成一個朋友,一個相等的同類來看待。

  「你說得對,你講得是,你完全能洞燭我的隱衷,瞭解我內心的痛苦……幻嶽,我需要溫暖,需要友情,需要人家的關懷……幻嶽,你能給我這些嗎?」

  南幻岳聽到了潘巧怡對他改變了稱呼,不覺有點兒喜,也有點兒憂,他很明白這一類的事——他知道一個女子對你改變了稱呼——

  由生疏進為親昵的時候,往往便代表了一種什麼意義的預兆,他也深切曉得有些外貌冷若冰霜的女人,當她一旦卸脫了這件冰冷的外衣後,內蘊的情感是如何炙熱火燙,如何一發便不可收拾,現在,南幻嶽只希望這是他自己過慮,只盼望不要再在這方面惹上煩惱。

  潘巧怡流著淚,像江河決堤般啜泣著傾訴:

  「對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自負的女人,幻岳,你不知道什麼才是她最大的悲哀,整日價凝望著鏡中人影子,默睇著遠遠的山,悠悠的雲彩,自己和自己說話,自己對著空寂的房間呢喃……

  「有時故意幻想著為誰妝扮,妝粉好了卻又用自己的淚水將脂粉洗脫,把釵鈿拋置,在陰雨的天氣,擁著被衾發呆,在烈日炎炎的季節,獨自依在樹下聽那永遠不改變的蟬鳴,它們『知了』『知了』的吟唱,但天曉得它們『知了』些什麼呢?

  「那影子也煩,一天到晚跟著,卻也死不吭聲的跟著,時時刻刻對著它……一個人做事,一個人用飯,一個人枯坐,一個人說話,清醒是如此,連在夢中卻也恁般孤單。

  「這是精神上的枷鎖,靈魂的煎熬——

  「我只是個女人,我卻不能得到任何一個女人都能得到的東西,一點點溫柔的慰問,一點點真切的體貼,一點點愛,一點點情感……

  「我只要那麼一點點便夠了,便滿足了,但是這些年來,我何嘗有過一點點啊……」

  南幻嶽有些動容的道:「幹靜一下,寶貝,平靜一下……」

  潘巧怡長長吸了口氣,拭著淚水,但新的淚水又再誦出,仿佛永遠也拭不幹了,她咽著聲音道:「幻嶽……可能你還沒想到,當你告訴『白虎堡』那些兇手,說你將替我承擔一切責任後果之時,我是多麼的激動,多麼的感謝,又多麼的羞愧,我的心在震盪,且在沸揚,魂在顫粟……幻岳,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何況這個人更是我蠻不講理準備加以迫害的人。

  「那一刹間,我簡直要羞死了,愧死了,幻嶽,我對不起你,我實在不配接受你這麼蕩藥的恩惠,和你一比,我算是種什麼人呢?

  「我好後悔啊……當你在澗谷那邊轉身高去的瞬息,我幾乎已想給你化毒的解藥了,但我又強制自己硬著心腸留下,我眼睜睜的看著你走開,看著你走向死亡,可是到最後回來救了我的人,竟就是我目睹他走向死亡而不加握手的人。

  「幻岳,你原可殺了我的,但你卻沒有,你恪守道義,不忘受恩之報,你寧肯自己去死,也不願殺害那曾經用卑陋手段懷有目的才救過你的人,幻嶽,你這是多麼寬闊的胸襟,多麼仁厚的德行啊……」

  南幻嶽反而帶點尷尬的道:「快別再捧我了,寶貝,我也並沒有像你說的這樣偉大超然,我只是多少有點武林中人差不多都具有的光棍脾性罷了,委實算不上什麼——」

  潘巧怡揩去淚痕,幽噎的道:「幻嶽,你不用再謙虛——我也不是入世未深的女孩子了,我也見過許許多多的江湖人,我很清楚是不是每個人全像你這樣,如果他們全似你,可能我早已醒悟了,早已不似如今的孤單了……」

  南幻嶽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低柔的道:「休息一下吧,你太激動了,傷後之身,是不適宜這樣激動的,我可以在這裡陪你些時,我們慢慢再談,好嗎?」

  潘巧怡輕輕抽噎了幾聲,雙目中有一股炙熱期盼的光芒透自未幹的淚的晶幕,她哀求道:「不要離開我——幻嶽,至少現在不要——」

  南幻嶽點點頭,道:「放心,你的傷勢未曾痊癒之前,我是不會走的,你靜下來歇會吧。」

  潘巧怡渴切的道:「不騙我?」

  南幻嶽正色道;

  「『創之魂』從來不對自己人打誑語!」

  潘巧怡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她輕柔的道;

  「你真好,幻嶽,真的真好。」

  南幻嶽笑笑道:「這只是你的看法,並不是每個知道我的人都說我好的!」

  潘巧怕羞澀的道:「那是因為他們的無知或是粗淺!」

  說到這裡。她突然像想起一樁什麼大事來一樣,急切的道:「幻嶽,快點,拿出我掛在脖頸上的鏈子……」

  南幻嶽怔了怔道:「鏈子?」

  灌巧怡像是迫不及待的自己伸出左手吃力的往自己脖頸間摸索,於是,南幻嶽趕緊走上前來幫她的忙,自她雪白粉搬的脖頸上拉出一條幼細的白金穿以翠珠的項鍊,在項鍊的下方,垂吊著一枚心型的黑玉墜飾,南幻岳望著潘巧怡道:

  「你要做什麼呢?」

  潘巧怡道:「在這枚心形黑玉的尖端輕按一下。」

  南幻嶽依言做了,這枚心形的黑玉墜飾就在他輕按之F「叮」的啟開——原來中間是空心的,在中空的心形黑玉裡,塞著一料金色的,扁圓形有如蠶蟲般大小的藥丸,心形的蓋子剛啟,便有一股奇異的清香沁入鼻管!

  南幻嶽迷惑的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潘巧怡忸怩了一下,笑道:「可以化解你體內毒藥的東西,只要服下這一粒,再以半碗童女之血引開藥性,你所中的『紫冠花』毒便可全部祛除清淨了……」

  南幻嶽恍然大悟,笑道,

  「原來這就是解藥呀,早知道你就掛在脖子上,我當時就可以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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