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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第十八章 淺笑低嗔倍惹憐

  潘巧怡幽寂的籲了口氣,微蹙著眉兒道:「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莫測,瞬息萬變的……南幻嶽,我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有一天將我自死亡的邊緣中拯救出來……這真不可思議,我甚至不敢想像你會救我,當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一直在迷惑著……」

  苦澀的一笑,她又道;

  「因為我知道你一向是那麼怨恨我,卑視我,鄙夷我……南幻嶽,如今回思,我以前的所作所為,確實太過不近人情,……在往昔的自我領域中,一切都以自己為中心點,在什麼事也全以本身的利益做為衡量的準則,若叫我像你這樣不計後果,不求代價的無條件去幫助一個我所怨恨的人,簡直是不可能……」

  「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曾要奪取你的生命,你不但不因為我對你的陷害而棄我,更這麼慷慨又磊落的挽救我,你的人格與我的行為互為比較,我感悟到,我實在是等而下之了……」

  南幻嶽聳聳肩,道:「一般來說,男人總比女人的度量來得大些。」

  潘巧怡唇角抽動了一下,道:「現在,我算真正明白,『以德報怨』是一種什麼樣的意義了。」

  南幻嶽笑道;

  「確實有點感人,是麼?」低沉的,他又道:「這就是人性的善良本質流露,你也是,沒有人先天便是邪惡暴戾的,總歸有些環境上的影響……」

  潘巧怡坦摯的道:「這次的事情,南幻嶽,給我的教訓實在太大,我會以此自我反省,修正一下我多年來的人生觀。或者一時不容易立即改變過來,但我一定答應你盡力去改,南幻嶽,你時時指正我,勸導我,好嗎?」

  南幻嶽頷首道:「我樂意如此。」

  潘巧怡嫣然一笑:

  「最能使一個人大徹大悟,明是知非的法子,還只有這生死恨,陰陽界的警惕最是有效,當一個人體會到自己這生是二世為人的時候,便將回過頭來細細觀察他往昔的一生之旅途所跋涉過的路程了……」

  南幻嶽安詳的道:「你穎悟得很快,潘巧怡。」

  潘巧怡深刻的道:「幫助我,一定?使我脫離以前那種錯誤的自私拘禁,使我突破過往的那偏激觀,那種狹隘的私欲思想!……」

  南幻嶽誠懇的道:「我已答應你了。」

  潘巧怡緩緩伸手輕撩自己脖頸咬咬下唇,道:「南幻嶽,我……再也不想要唐丹的人頭了。」

  南幻嶽哧哧一笑道:「大約,你已瞭解這『掉頭』的苦楚是不容易忍受的,其實,上天造物俱有道理,每樣身體上的器官生長固定的部分便全有它的妙用、功能,是絕對不可以隨意搬離的,人的頭麼,便應該接連在脖子上,如果硬生生搬離開這個部分,對這人頭的原主來說,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啦,將人比己,皆是如此。」

  潘巧怡慚愧的垂下目光,悄細的道:「你——就會繞著彎子損人。」

  南幻嶽眨眨眼,道:「等會再談這些吧,你還是先替自己治治傷敷敷藥要緊,我看那把刀子插在你的腿上,顫顫晃晃的,委實有點不大舒服,肉痛得慌!」

  潘巧怡順從的點點頭道:「麻煩你推開那扇門,裡面是我的臥室,在靠床的右邊有一具立櫃,櫃裡有只玉盒,請你把那只玉盒拿給我。」

  南幻嶽匆匆依言入內,已手捧一隻尺許長,五寸寬的狹長的青玉盒走了出來,他拉過矮榻邊的一隻「綠紋石」鑲嵌的小幾,將玉盒擺在上面,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還要弄點清水與淨布來吧?」

  潘巧怡道:「清水在靠窗那邊桌上的瓷瓶裡就盛得有,淨布也在桌子抽屜裡,有好幾捆,取一捆就夠了。」

  南幻嶽一樣一樣都弄舒齊了,然後,他道:「雖然不大方便,但,我仍要問你一句——需要我幫忙不?」

  潘巧怡福搖頭道:「謝謝,我想我自己可以弄得來。」

  說著,她用力支撐著坐起,但是,就在她上半身剛剛仰起的時候,突然一陣暈眩感襲擊著她,傷口處的肌肉也在迅速抽扯痙攣,那種椎心的痛苦,幾乎將她的淚水也逼出來了。

  顆粒甚大的冷汗從她的額門鼻尖沁出,然後又淌聚在她的眼與人中,她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灰青泛白,呼吸也是那樣的急促了。

  剛想轉身出去的南幻嶽,賭狀之下趕忙上前來扶住她,一邊關切的問:

  「怎麼樣?覺得哪裡不舒服?你看你,就是要強,明明撐不住卻偏要硬撐,你連坐都坐不穩,哪能替自己治傷上藥呢?」

  潘巧怡閉目喘息了一會,悠悠睜眼,語聲低啞的道:「沒關係……我只是流血過多,傷了根元,再加上肋間中了兩掌,震動了心脈,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南幻嶽猶豫一下,道:「你的傷還是快點治好,不能再拖下去了……這樣吧,我來幫你,你告訴我怎麼做,用什麼藥,一切我來代勞。」

  潘巧怡聞言之下,不覺有些怔仲,她呆呆的望著自己右大腿根上那柄入肉甚探的短刀,灰白的面容不禁泛起了一抹病態紅霞——在那個部分的傷,又怎麼由一個大男人來「代勞」呢?老天。

  南幻嶽也發覺了,任他放蕩不拘,天性磊落,亦忍不住有些耳根發熱,遲疑了一會,他坦然道:「不管那些了,潘巧怡,『嫂溺當援以手』,時值非常,有些禮數便難以周全、況且,我輩江湖兒女,亦無需過分拘泥小節,只要彼此心懷坦蕩,不欺暗室,上對天日可表,俯向後土能伸又在乎些什麼?」

  好像也生怕自己又改變主意,他再忙著繼續給她打氣:

  「你忘了我在日前受傷昏迷之際,你也不避嫌疑的替我淨身治傷?雖是你沒有徵求過我的同意,事後我也一樣感激,因為那總是救命,如今我幫你療傷,也一樣是救命,至少你比我算幸運多了——你還有表示自己意見的機會呢……」

  潘巧怡怔怔的愣了一會,咬咬牙,聲音竟在顫抖:

  「好……就麻煩你了……」

  南幻岳上前幾步,扶著她輕輕躺回去,在手觸潘巧怡身體的當兒,他發覺這位曾經以冷酷橫行一時的「翠蜘蛛」居然在不停的抖索,乾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南幻嶽訥訥的道:

  「別緊張,寶貝,你這一緊張,害得我也手忙腳亂了……」

  潘巧怡不安的躺在那裡,雙目閉攏,呼吸急促,兩頰上的紅暈與血痕融在一起,襯得她的臉龐越加淒豔,也越加惹人憐愛了。

  用力扭了一下雙手十指,深深的吸了口氣,南幻嶽自言自語:

  「乖乖……這個場面,要比刀山劍林更來得叫人心慌目眩……」

  舐舐唇,他道:「好了,寶貝,第一步?」

  潘巧怡的小巧鼻翅兒在急速翕動著,她結巴巴的道:「盒……盒子裡,有一隻小繡袋……鑲翠珠子的那只……繡袋,準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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