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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花超渾身的血,滿臉的血,形同厲鬼般可怖,他喘著氣,血與汗濕透了他的重衫,瞪著一雙跟珠,他驚懼至極的顫抖著叫:

  「南幻嶽——我已經受了重傷,我已經沒有了抵抗力……你不能……不能動手殺害一個如同我這樣的殘廢人……南幻嶽,你還是道上的豪雄,江湖的霸主,……你該有點度量……講點道義……」

  南幻嶽深深的看著他,緩緩的道:

  「當你突然間一刀子插進範欣欣肚皮裡的時候,花超,你有沒有想過這幾個字『度量』與『道義』?」神色酷寒,他又道:

  「你只是頭披著人皮的畜生。花超,你狠毒、自私、卑陋、下流、無恥、喪盡天良加上膽小如鼠!」

  花超聲嘶力竭的哭泣道:

  「你……不能把範欣欣……這賤人來……和我比……她是罪有應得……」

  南幻嶽生硬的道:

  「你更是死有餘辜!」

  噎窒了一下,花超絕望的道;

  「南幻嶽——你一定要趕盡殺絕?」

  一仰頭,南幻嶽道:

  「我是除惡務盡!」

  於是,花超跪著的身體便慢慢朝前委頓下去,他喃喃的道:

  「動手……吧……你動手吧……我業已是……形同癱瘓……身無點力了……你是英雄……是好漢……你動手啊……」

  南幻岳冷森森道:

  「你以為我做不出來——」

  這個「來」字方始在南幻嶽舌尖上跳動,看樣子業已只剩了半口氣的花超竟猝而一個猛勢子沖抱向南幻嶽,在他又快又急的一撲中,右手緊執著的鋒利匕甘閃過—抹冷芒,狠刺南幻嶽胸口!。

  「嘿嗤!」幻岳吐聲如雷,他不移不動,雙腕由下往上,飛快纏截,只聽「砰」的一聲,他已格開了花超近前的身體,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左手已折牢了對方執匕首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按,「噗嗤」一響,行了,整柄匕首已然全部戳進了花超小腹之內!

  「嗷……嗷……唷」,花超咧扁了嘴慘號,其聲淒厲,卻與範欣欣死前的慘號是一個音調,同樣的,他也雙手緊捂小腹,五官扭曲,兩眼凸出,緩緩的、緩緩的倒於地——正在範欣欣的屍體之旁!

  夜,沉黯了,樓閣中的光影映幻得庭前狼藉橫豎的屍首有些奇玄古怪的意味,因而也顯得更陰森、更悲慘、更恐怖了……

  空氣中飄散著鮮血的特殊氣息,有點像銅銹的腥臭,偌大的宅子是寂靜的,可不是麼,真正的「死」一樣的寂靜。

  南幻嶽掉轉頭去,大踏步離開,不留下一聲嘆息,就好像他一直便未曾經歷過這場血淋淋的殺伐似的。

  ※   ※   ※

  →OCR:大鼻鬼←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浮圖崗」是怒山山脊的一條支脈,在「功果橋」的方向,要從「大理府」去,對著走,約莫隔著一百一二十裡路,有匹快馬的話,大概一天不到的時間也可到了。

  這個地方,南幻岳當然是清楚,他連夜多花了些銀子,買了匹健馬,毫不停留的策馬由東側門奔出,直指「浮圖崗」。

  夜色是淒清的、冷怨的,沒有月亮,且有徽弱的星光在黑沉沉的天際眨著鬼跟,有寒凜凜的風吹拂著,這條官道上也就顯得特別的冷落單調,除了南幻嶽,再沒有第二個行旅了。

  出城之後,南幻嶽便放緩了奔速,讓馬匹以一種小慢步輕徐的前進,於是,蹄音敲在硬柳柳的土路面上,便發出一聲聲十分有規律節奏的脆響來:

  「得,得,得。」

  「得,得,得。」

  他是用不著太急的,「浮圖崗」便在那裡,永遠會在那裡,崗上的那些人也會在那裡,可以預見他們十年二十年不會散離——如果沒有人使他們散離的話,而狄十娘會道到污辱,早就已失過身了,他現在趕去亦來不及換回,如果她尚未失身,一定有其維護貞操的原則,也不會這麼巧就在今晚或明晚失身。

  當然,南幻嶽希望她仍是無瑕的,南幻嶽將竭力去援救她,只是,他知道,眼前不用太急躁,馬兒不徐不緩的輕奔著,蹄聲脆亮的傳揚向曠野、向林梢、向黑暗的前程,有如波紋,一圈一圈擴散了……

  轉過一個路彎,兩側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則是一聲不響的數十名黑袍大漢默默佇立!

  幾十個黑袍人宛如幾十個來自九幽的魅影,他們靜靜的站在那裡,分佈于道路及路兩邊的田野上,他們是如此沉黑與冥寂,又如此生硬與陰酷,像是多少年來他們便是站立在那裡等待著什麼了。

  頗出意外的一怔,南幻嶽慢慢的勒住了馬兒,他正端詳眼前這幾十個黑袍人的模樣,迅速猜測著他們的來路之際,背後,「嗖」「嗖」風響,又有十幾個同樣打扮的黑袍人包抄了上來。

  於是,南幻嶽對自己的疏忽粗失感到後悔了,很顯然的,從後面抄上來的這幾十個黑袍人極可能是一路上便跟蹤著自己——至少,他們也是在前面的某個地方即已盯上了自己了。

  這分明是一個早已佈置好了口袋,一個陷阱,有如蟹鉗一樣合攏了來,而他自己,便恰好處在鉗口的中間。

  他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打量著前後的幾十名—一約有五十之多吧——黑袍人,突然間,他想起來了,「浮圖團」上的夥計們可不正是這種穿著打扮麼?黑巾黑袍黑靴?哈,不料他們竟先行找上門來,好快的行動,好周密的眼線!

  南幻嶽咽了口唾沫,用手指頭輕輕敲在鞍端的「判官頭」上,現在,他發覺對方已在移動陣形,將前後夾鉗的形式改為包圍了!

  那些人的動作與移形是輕快又疾速的,沒有聲息,毫不嘈雜,在在全顯示出他們的訓練有素和經驗老到!

  數約五十名的黑袍人分佈成兩個圈圈,外層與內層,外層有四十人之多,而內層只有十餘人,這種陣式,南幻嶽是不陌生的,這些年來,他業已遇上過多少次了,他明白在這等陣式裡,內圈包圍者往往也就是功力較高的一批!

  現在,一切又靜止下來。

  內圈的十余名黑袍人——詳細點說,總共是十一人,而對南幻嶽者,是個面色黝黑、濃眉巨眼、神態威猛陰鷙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鬍子,目光如炬,看上去,是一片黑中兩點寒星,更周身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使人壓窒的氣息!

  老人右側,是一個滿腔狠酷之色,鼻頭尖削的中年人,再過去,足個少了一目,顴骨高聳的枯瘦角色,這人光有一種先天的、狼一樣的貪婪悍野的韻致流露,老人左邊,嗯,靠著位寬臉膛,血盆大口,滿腔銅錢大麻子的女人,這女人最特出的地方是一雙大腳上穿著兩隻鑲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形容醜陋,而且奇特無比,她旁邊,是另一個腰粗膀闊頷下留著絡腮鬍子的大漢,就這樣,五個人面對著由幻嶽。

  回過頭去瞧了瞧。南幻嶽不禁啞然失笑了,哈,那不是缺了耳朵的「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兩位仁兄麼?

  唯一與日問小同的是「白玉常」包承才也換黑袍而已,兩個人正以一種怨毒無比的目光死盯著南幻嶽,那神氣恨不能一口生吞了他!

  「黑白無常」的前面一個,是個五官端正,白皙清秀的中年人物,這人雖然生得還像樣,但看上去卻老教人有種不大對勁的感覺——是了,他臉上毫無表情,肌肉僵凝,甚至眼皮子都很少眨動,那張臉,簡直像是用白蠟捏成的,這人手執一方白慘慘的「招魂幡」,幡旗隨風搖晃,就更顯出那種陰沉沉、冷森森的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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