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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滿腔仇恨一夕解

  南幻嶽留神傾聽,默不出聲,狄修成歎了口氣,繼續下去:

  「哪知就像我們這樣的清貧日子,也有人不讓我們過下去,兩個月前,在深夜裡,我的那片小店突然起了火,火勢—起,便不可收拾,驚慌之下,我攜著女兒倉皇奔出火窟,只一轉眼,整片店便燒得片瓦不存了,事後,我覺得這場火起得太奇,我父女二人既未失慎留下火種,四鄰也沒有人起灶,這場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但我雖說懷疑。卻一無實據,二尤嫌疑,又到哪裡找人申訴?況且,緊跟著來的生活問題也逼慌了心,更沒工夫去追究這些了,就在我父女兩個面對一片焦墟措手失策的當兒,城裡南校門那邊—個專放印子錢的潘老三自行找了來,他先是安慰了我一番,接著表示他願意借我五百兩紋銀重整店面,再建新宅,由於五百兩銀子的數目頗大,再加上我對他深存戒心,便猶豫著沒敢答應,但潘老三卻一再拍胸脯保證,說他決不會坑我,又慨然允諾降低月息,我也因為實在沒有法子了,這才同意借他的錢,當下雙方言明借銀五百兩,月息三分三,限定兩年內還清,唉……」

  低下頭,這位白髮如霜的老人道:

  「我做夢也想不到,如此—來,正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他的借銀,重蓋了房子,再將雜貨店進足了貨以後的第二個月中,潘老三即帶著他的兩個爪牙前來討賬,你想想,我重蓋房子就用去了兩百多兩銀子,店裡一進貨,又去掉將近兩百兩,剩下的零碎除了還還舊欠,全添補了家私衣裳。

  「我們道了災以後,可憐父女二人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潘老三在第二個月就來討債,更言明不要抵押,只討現銀本利,這還不說,當時借他的五百兩銀子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千兩,月息也由三分三成了十分,就算我連房帶店一起押他也不夠,哦,何況他還根本不要抵押!」

  南幻嶽忍不住了,道:

  「你借他的錢便沒有借據麼?容得這小子這麼胡說八道?」

  狄修成羞慚的乾笑一聲,道:

  「是他不要我填借據的,他還說,大家是老朋友,老鄉親了,填借據不是顯得太生分?他說,只要雙方一句話,守住信用就成啦……我卻未曾估到這原來是他的計謀!」

  南幻嶽忽道:

  「既無借據,他如此坑你,你就乾脆來個不認帳,媽的,要耍賴大家賴!」

  狄修成搖搖頭,苦著臉道:

  「你是有所不知了,小哥,潘老三在大理府有著極大的惡勢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諢號叫『沒牙虎』,非但與當地的官家有著勾結,連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大多與他有交情,他人面廣,關係足,我一個小小的生意人如何和他抵擋!只要他說的就是假也真,我講的便真也假了……欲待拚命,唉,我除了挨一頓狠打之外,可憐十娘還是被他們擄了去,我眼睜睜的看著十娘哭叫掙扎著連聲音也啞了,卻毫無辦法的由那些虎狼押進車裡帶走,潘老三上馬之前丟下幾句話,叫我在二十天以內湊足銀子去贖女兒,否則,他即要將十娘轉賣出去之外連房店也一起收回……我在以後的十來天裡,拖著疲痛老邁的身子到處張羅求救,哪知這道卻連半兩銀子也借不著,我越想越悲,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人心這麼險惡,世情這般淡薄,家破產敗,父女生離,猶要道到此等壓迫淩辱,我……我就來到這深山絕崖頂上,求一個解脫,求一個一了百了,求個眼不見心不煩……」

  南幻嶽一撇唇道:

  「我還是說你沒出息……」

  狄修成含著滿眶的熱淚道:

  「小哥,你是沒走上這一步,未曾受過這等欺侮啊……」

  南幻嶽若有所思的搖搖頭道:

  「你的女兒,大約生得十分標緻吧?」

  狄修成嗚咽道:

  「還算端整……」

  南幻嶽道:

  「可能這才是原因,他們不是要對付你,是在動你女兒的腦筋,顯然這還是一個預謀,說不定連那場火也是他們暗縱的,老丈,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簡單卻通常有效的詐騙伎倆,不錯,正如你先前所說,他們不需用刀用槍來加害你,那樣將麻煩得多,他們只需簡簡單單按步就班的做完這件事,再丟下幾句話——給你一個你做不到的限期也就夠了,媽的,這種原始的騙術,也是最叫人痛恨的騙術!」

  正說到這裡,南幻嶽忽叫;

  「停手,老丈,暫且不用割了——」

  狄修成慌忙停止拉切的動作,低頭一看,哈,「寒水紅」的鋒刃竟已將南幻岳左腳踝上的「鎖龍扣」切得只剩一層薄底了!

  南幻嶽輕輕的道:

  「請退後一點,老丈。」

  狄修成立即往後倒退,就在方始退出,尚未站穩的一刹那,只聽得南幻嶽驀地吐氣開聲,緊接著「嘣」的一下輕響,那個扣在他左腳躁上的「鎖龍扣」業已斷成兩截,彈飛墜地!

  南幻嶽注視著掉在地下成為兩半的黑色環扣,臉龐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憂是喜,他唇角在輕輕跳動,雙頰肌肉也在微微抽搐,喃喃的,他自語著:

  「終於解脫了……這是只黑色的魔爪……」

  狄修成似乎比南幻岳還高興,他笑皺了滿臉的紋褶:

  「小哥,恭喜你哪,這什麼『鎖龍扣』再也鎖不住你這條龍啦,呵呵,你就可嘗到海闊天空翱翔上下的滋味了!」

  狠狠朝那只剩了一隻空杆的黑支柱踢了一腳,南幻嶽吐著氣道:

  「這玩意害得我好苦!要不是經過『寒水紅』的刃口這麼切割到只存一層薄皮,恐怕這一輩子我都脫不開它的束縛了!老丈,怎麼樣?我方才運力反震的這一口『黑龍真氣』還有那麼幾分火候吧?」

  炙修成笑吟吟的道:

  「妙極了,小哥,你看,這『鎖龍扣』的套扣全吃你震掉了,只留下那只黑杆子啦,等會你再如法炮製,將左手腕的套扣也震裂它!」

  南幻嶽大笑道:

  「一定!」

  於是,狄修成鼓其餘勇,又開始興致勃勃的為南幻嶽割起手腕上的套扣來,他邊割邊道:

  「小哥,你這柄軟劍卻是好鋒利哪!」

  南幻嶽笑道:

  「將一根毛發,或是一條絲帕,輕輕放落在刃口上,不用使力,毛髮或絲帕就會迎刃而斷!」

  伸伸舌頭,狄修成道:

  「好快的劍!」

  南幻嶽歎了口氣道:

  「也全虧了你,古瀟然那王八羔子將它藏在洞頂的石鐘乳間,就隔著這麼幾步,只轉一個彎兒,我就無法取到手,咫尺天涯,也就是這樣的了!」

  狄修成忙道:

  「你看你,又客氣起來啦,我兩個乃患難之交,正應互相幫助,又有什麼好客套的呢?」

  想起了什麼,他又道:

  「哦,小哥,那姓古的也好大膽粗心,他不想個更好的方法將你這劍藏好,卻只纏繞在洞頂的石鐘乳之間,豈不太也明顯容易了?」

  南幻嶽哼了哼道;

  「他一點也不粗心大膽,反之,他更精明無比!」

  狄修成微微一怔,迷惘的道:

  「此話怎說?」

  南幻嶽冷笑道:

  「你不知道,老丈,隱藏東西有個原則,越放在最明顯尋常的地方,才越不引人注意,換言之,也就越不好找,你想想看,你不是什麼角落都找遍了,最後還是偶然間才發現的麼?所謂『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就是這個道理了,藏人和藏東西是同一個法門!」

  說到這裡,南幻嶽忽然皺眉,他苦笑道:

  「多麻煩你點,老丈,我要蹲下來揉揉腳踝。」

  「揉揉腳踝?」

  「是的,那裡被銬久了,肌肉筋血全僵麻啦,還虧得我經常運氣行功,藉以活動被銬部分的肌血,否則,只怕早就腐爛,就不腐爛,也會枯萎成殘了!」

  南幻嶽坐地下,撩起破碎的褲管,可不是,方才被環扣套著的足踝部分,有一圈白得像死肉般的白痕,白痕四周的肌肉都浮腫紅紫得老高,白痕的範圍微微下陷,表皮幹皺枯縮,就好像那個地方天生便是這樣幹皺枯縮似的。

  用力在那裡搓揉著,南幻嶽低聲道:

  「好在沒弄傷骨頭,這是我,若換了個人,就算將套扣去掉,這一手一足怕也難保全了……」

  又在一段頗為長久的時間之後,南幻嶽小聲道:

  「行了,老丈,你讓一步!」

  狄修成立即執劍後退,目光瞧向業已切到底部的「鎖龍扣」,這時,南幻嶽同樣的吐氣開聲,「啪」的脆響,那只套著他左手腕的環扣也突然斷折,墜落地下!

  南幻嶽一個蹌踉,但他卻不找東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裡疾走,邊雙臂高伸,長嘯複長號,其聲若龍吟,如風泣,似虎嗥,昂烈極了,尖利極了,仿佛能直入九霄貫金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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