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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十四章 終站

  又是夜裡,當天的夜裡。

  仍然像原來的進行架勢,也仍然是原來的陣容——莊翼、錢銳騎在馬上,押解著同樣的三名人犯:嚴良、何小癩子、艾青禾;三名人犯戴著手銬腳鐐,腰串牛繩,一腳高、一腳低的踉蹌前奔,今晚上,雲層輕淡,寒星疏落,視界相當良好,但那樣的冷峭與凝凍,則和前些日子並無二致。

  一壁「唏哩嘩啦」的往前走,何小癩子一邊口裡不停咒駡:「我操那趙歪脖兒的血親,他竟幹得出這等骯髒事件,走著瞧吧,只要我能出生天,要不把那老王八蛋的臉龐拿尿糊滿,我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嚴良焦黃的面孔上沒有半點表情,只是沉默的邁著腳步,一付逆來順受的模樣,倒似認命嗆咳幾聲,艾青禾接著道:「也不能完全怪趙六老倆口子,唉,誰叫我們時運不濟,偏偏碰上這麼一號陰魂不散、鹹魚翻生的解差頭兒?居然拿大肇銀子買命都買不成……」

  何小癩子磨牙如挫:「從這裡到『靖名府』,還有一段路程,說不定另有適合,娘的,我就不信揹運背到底,但求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單單一次,我就大大翻弄給他們看!「

  馬上,錢銳聽得清楚,他吃吃一笑.嘲諷著道:「小癩子,這沿途過來,你跑掉幾次啦?那一次不是把你乖乖的又牽了回來?老大爺對你不薄啦.是你自己不爭氣.還能怨天尤人麼?」

  何恨頭也不回的道:「那只是時機未對!姓錢的,你心裡先有個底,哼哼,風水轉起來可快哩!「

  錢銳並不以何小癩子無所忌諱、直言頂撞而慍怒,因為他深知一干死囚犯的心態——每到移解目地的最後一程,其情緒上的變化都是十分激烈且怪誕的,往往會做出一些莫明其妙或難以思議的舉動,這個時候,他們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則更不能以常情去敲了。

  莊翼向錢銳呶呶嘴,小聲道:「要特別注意這個淫賊!」

  錢銳頷首道:「我會卯上他,老總放心。」

  略一遲疑,他又壓低聲音道:「不過,嚴良的情形,比何小癩子更要令人犯嘀咕!」

  莊翼道:「怎麼著?你可是看出什麼蹊蹺來了?」

  緊了緊手中的三條牛繩,錢銳口鼻間呵出一團白濛濛的霧氣:「這像夥很反常,一路土來,沉默得厲害,模樣也十分冷峻,冷峻到近似麻木;老總,你知道,尋常人犯的情緒應該不是這樣的,他們越到最後的一程,就是激動不穩,原來的個性全變了,那似姓嚴的,偏偏和人家相反……」

  莊翼平靜的道:「路上遇著的這些事,就數嚴良的外援最多,說不定他的點子尚未耍盡,好戲在後頭,他這種反常的情況,決不是認了命!」

  錢銳喃喃的道:「所以嘛,怎不叫人犯嘀咕?」

  莊翼道:「不管有什麼變化發生,目前也只有靠我們自己應付了,這趟差可真苦……「

  抹一把臉,錢銳毫無笑意的笑了笑:「如今回想,當初是怎麼選上這條路的?即使在老家種地啃窩窩頭,也強似這等日曬風吹,雪凍霜打的勞碌行當,更別說還得扣著腦袋玩命了!」

  莊翼望了錢銳一眼,道:「我還從來沒問過你,錢銳,當初你怎麼會跑來巴結這碗公門飯?」

  錢銳歎籲一聲,無可奈何的道:「十幾年前,黃泛鬧大水,淹了二十多個縣城,我老家也一遭淹進去了,那時放眼四望,真是處處澤國,一片濁洋,房倒屋塌,牲口流失,連他娘田裡的莊稼都泡爛了,人總要吃飯哪,收成沒了,差事又難找,就在全家大小眼愀著即將斷炊、一籌莫展的當口,我一個遠房表叔巴巴找上門來,篤我去縣衙頂個『候補皂隸』的低缺,每月好歹也有二兩多銀子的晌錢,就那樣湊合著挨過了年把兩年的災期……」

  莊翼笑道:「這也是人的命,後來就一直幹下去啦?」

  點點頭,錢銳道:「我那表叔,原是縣衙裡的文案師爺,他知道我自小勤練拳腳,有點功夫底子,這才拉把我進監獄從『徒生』幹起,平日裡看到我悶懨懨的一付德性,就免不了時加告誡,說什麼年輕人要敬業哪,不興好高遠,這山看著那山高哪,又說行行出狀元,公門之內好修行哪,還叫我莫忘以前的苦日子,數落我飽了肚皮忘了饑,總之,楞是逼我出力巴結差事,賣命幹活……唉,誰知道這一干下來,就沒有盡頭哩!」

  莊翼道:「其實你也並非毫無成就,打十幾年前一個『候補皂隸』,也就是『徒生』幹起,如今已爬到『鐵捕』等級職,算得上是『步步高』,亦不負你表叔的一番期望了。」

  錢銳苦笑道:「老總,我看我到了『鐵捕』這一級,只怕就到頂了吧?」

  莊翼正色道:「不見得,還要看你的機運和造化,錢銳,六扇門的環境也是相當複雜的,往後會有怎麼個變遷,是誰也說不準的事。」

  錢銳忙道:「猶要靠老總的栽培、提拔哩……」

  莊翼道:「對你,我一向沒少費過心,將來如何,且走著瞧吧。」

  於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彷佛天邊湧起的悶雷,隱隱滾動著就逼了近來,銀白色的大地清亮瑩澈,視野遼闊,從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能以看到一乘騎影,正潑雪揚泥,當仁不讓的馳到。

  不錯,只有一騎。

  雙目凝聚,錢銳有些緊張的道:「娘的皮,又不知是那路邪崇摸上來撩撥了!」

  莊翼停下馬,半調過馬頭,斜對來路,他七情不動的道:「你守著人犯,我對付來騎。」

  錢銳低促的道:「老總,這像夥不知是幹什麼吃的,單人獨騎,難不成就敢來劫囚?」

  莊翼道:「也包不准,你沒聽說過?藝高人膽大?」

  往地下吐了口唾,錢銳喃喃咒駡:「操他娘,他要真敢,就算活得不耐煩了……」

  只這片歇功夫,來騎已到了尋丈之外,那是一匹全身毛色漆黑油亮,四蹄翻白,似稱「烏雲蓋雪」的駿馬,馬兒奔至近前,突兀「唏律律」人立而起,霧噴口鼻,熱氣騰騰,鞍上騎士卻有如磐石,黏住馬背紋風不動。

  莊翼望向對方,沒有任何表示。

  「烏雲蓋雪」上的騎士,是一個年約三旬,鼻直口方的端整人物,身著絲棉寶藍緞的緊身衣靠,外披磚紅披風,豐厚的黑髮往上梳結,髮髻間的飄帶輕拂領後,看上去氣勢不凡,威儀相當。

  現在,他也正上下打量著莊翼。

  莊翼嘴唇緊泯,雙眸冷森加刃,依然不言不動,毫無反應。

  對方開了口,語氣沉著而清朗:「請問,那一位是莊翼總提調?」

  莊翼手指頭繞著繩,淡淡回應:「我就是。」

  那人顯然亦以料到他的對象是誰了,目注莊翼,他不亢不卑的道:「在下皇甫秀彥,人稱『火旗』隸屬『一真門』大掌門『鬼王叟』葉瘦鷗座下,今奉大掌門諭令,有專函一封,呈交莊總提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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