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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六章 糾葛

  不須多久,莊翼已來到「大溝」,這片村子,的確地處荒僻,人煙不稠,大約三、四十戶人家,村子四周,盡是坡田脊嶺,枯木怪石,景像寒傖孤伶,他不明白,蘇婕卻領著一夥人馬來此做什麼?

  那幢民宅,他也很容易便認了出來外面圍著一圈土牆,進去是天井,正屋及左右廂房列置,格局相當寬敞,在這窮鄉野地,應該是最體面的一幢屋宇了。

  從不高的士牆之外,就能看到天井裹栓著十餘乘馬匹,而正屋及廂房的門窗緊閉,沒有人影出現,莊翼不禁嘀咕,該不是他們此刻已開始宰殺何小癩子了吧!

  略做觀察,他毫不猶豫的飛身騰起,一閃之下人已上了正屋的屋頂,灰黑的瓦片大多腐朽陳舊,稍觸即碎,且雪堆其上,滑濕難攀,要不是以莊翼的卓越身手,還真不容易釘在上頭。

  現在,莊翼正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要怎麼做?一般而言,他應賅掀起瓦片成容一身能過的隙洞,然後下至承塵,於承塵縫孔中窺探下面各房情況,再伺機行事,他也打算如此施為,但要顧及的是,可一點馬腳不能露,蘇婕不是個好纏的對手!

  抹一把沾眉的雪花,他尚未成計,遠處,隱隱的蹄聲漸次傳來,馬匹移動的速度很快,宛如奔雷般急劇朝這個方向接近。

  小小的一片荒村,又在鬼冷冰清的大清晨,是何方人馬憑有興致,竟如此急姥姥的聚隊而至?聽那蹄聲震地,似乎還來得相當猛辣哩。

  這他娘的「大溝」,只怕多少年來亦不曾有過眼前的風雲際會,嘈囂熱鬧吧?

  莊翼凝注目光,遙望鐵騎奔來的方向,他心裹猶在猜度,下面已然起了反應。

  正屋的房門被推開,一個國字臉膛,黑巾黑袍黑靴的中年人物大步邁出,緊隨於後的是另三員腰粗膀寬、悍氣畢露的彪形大漢,他們一下房階,立時趨前將大門啟開,四個人一字並排,明明白白擺出「迎駕」的姿態。

  然後,蘇婕也自正屋中姍姍行出,她左右各隨一人,右邊那個駝背佝腰,滿臉煙容,頜下蓄一把黑白斑雜的山羊鬍子,走一步,往前幌一幌,令人不得不替他擔心那一步走急了說不定就能摔個黃狗吃屎;左邊的一位卻偏偏生得面如敷粉,唇似丹朱,好一個玉樹臨風似的美男子,他與駝背老兄一比,真叫對照強烈,予人印象深刻。

  蘇婕出門之後,只立在天井當中,冷著一張俏臉不言不動,顯然她正在等候中的來騎,不是什麼她所歡迎的人物。

  不多久,騎影已現,晨光中看得分明,一共是八人八馬,沿著村中那條土路如飛奔來,鐵蹄起落,泥雪潑濺,聲勢頗為淩厲!

  來騎在離屋丈許之前齊齊煞住,而人無聲,馬無聲,僵窒半晌,為首一騎上那個乩髯如戟,目光似火的壯漢已悶雷般出聲:「我們是來談斤兩的,蘇婕,事情是好是歹,先得有個說法,莫不成你就拿這等陣仗來對付我」怒目千歲「范威?!」

  屋頂上,莊翼不由歎氣,怎就這麼巧?在此角隅之地,偏就同時遇到兩個虎踞鷹睨的角色?一個蘇婕已夠人頭痛,而這「怒目千歲」范威尤其辣手,姓范的是黃河泛口上的大佬,手裹掌握著二十九個碼頭的兄弟,實力之強,稱得上跺跺腳沿河亂顫,他一向有財有勢,卻不知此番為何與蘇婕沖上了?看情形,雙方的氣氛大大不見和睦。

  天井中的蘇婕,表情冷硬的來到大門前面,那混身一片黑的中年人物更上一步,領著三名手下州列於側,一付隨時準備護主火拼的架勢。

  當然,蘇婕左右的一老一俊,也亦步亦趨,毫不稍離須臾。

  范威瞪著蘇婕,乩髯隨風微拂,玄色的披風獵獵飄揚,形態逼人。

  把斗篷的頭罩褪落,蘇婕表情驟然冷硬,聲音仍舊如她一貫的輕柔:「這個斤兩是怎麼個談法?範威,你且說說看。」

  範威大聲道:「就在這要談?」

  蘇婕點點頭:「不錯,就在這裹談,一因我的居處此時不便款侍外客,二則我敢保證我們之間的交談不會太久,所以,各位就委屈吧!」

  如刀的濃眉倏然豎起,範威又硬生生將一股無名怒火按捺住,他重重的道:「好,就照你的意思,我們就在這裹談!」

  蘇婕道:「範威,我要先聽聽你的卓見。」

  范威嗓門宏亮的道:「首先,你很清楚我們二十九個碼頭的數千兄弟,多靠舶運倉儲,上下艙貨為主要營生,也不過是替一群苦哈哈們討碗飯吃;如今上源」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這筆買賣,訂的是三年的長契,每月船次一百五十艘,連碼頭倉庫,卸貨上貨一切全包,他的價碼不錯,付錢的方式也爽快,因此田老闆的生意,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蘇婕,我們早在三個多月以前已經開始進行這票交易,本來一切都挺順利,就在半甸左右的當口,田老闆那邊的態度就不對了,不但在契約細節上諸多挑剔,且經常推搪閃躲,最近則索性連我們派去談生意的代表都避不接見,蘇婕,我們再三追查之下,才知道在中間攪事的人居然是你,忝為江湖同道,你這樣做,未免過份了吧?」

  蘇婕冷笑一聲,昂著臉道:「範威,我且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就事實坦誠答覆。「

  範威毫不示弱:「你問,我絕對照實回答。」

  蘇婕神色嚴肅的道:「第一,」寶泰棧行「田老闆的生意,事前可巳指定交給你做?」

  範威道:「這倒沒有。」

  蘇婕又道:「第二,雙方可曾在契約上定押?」

  範威搖頭:「尚未定押。」

  蘇婕緊接著道:「第三,我代表我師弟官獨行去找田老闆洽談這筆生意,曾否透過你的關係,拉攏你的內線,或者緣因你的消息外才引起我們的插手覬覦?」

  範威怔了怔,不覺沉吟起來,他自己當然明白,事情的進行,一直就在極度機密的懵況下作業,在他整個圈子裹,曉得這件事的包括他本人決不超過五個,換句話說,乃屬最高層次的研議範疇,照常情判斷,不可能將消息外,如果說真是由他內部走漏風聲,蚩非表示他範某組合的核心裹隱有內奸?若然,則不僅大大影響他的名望,妨礙幫眾的團結,甚且引發離心亦非意外,這還不包括道上幸災樂禍的謠傳及嘰嘲……思忖至此,他只好斷然道:「這不可能,我組合的人不會做此等吃裹扒外的事!」

  蘇婕很快的道:「所以,我們也只是就生意談生意,大家提條件,講價錢,對方願意給誰做就給誰做,既無詆毀,更說不上攪局,範威,我姓蘇的有何過份之處?」

  窒噎片響,範威怒道:「你別光站在一邊說話,蘇婕,我們範字碼頭有三幹多人,地盤二十九處,可以稱為沿河最大的幫口,田老闆那筆生意量既多,活兒又沉,只有我們組合才能吃得下來,憑姓官的能耐,他自忖抗得住麼?」

  蘇婕又浮現出那古怪的笑容來:「范威,範大佬,你莫太高占了自己,低看了別人,我師弟官獨行不錯沒有二十九個碼頭,卻也有十三個,他沒有三千多弟兄亦有一千五六百,但要他盯得住,手下能賣力幹活,不說一個頂十個,至少一個比一雙不成問題,事情尚未開始,你如何便可斷言他抗不住?」

  範威火氣來了:「他那點場面,怎能同我範字碼頭比較?我怕他早晚砸了我們這行的招牌!」

  蘇婕從容不迫的道:「范威,做生意接買賣是靠實力,憑績業,決非空比大小,你碼頭多,人手眾,不見得就能過官獨行的成果,領人帶人各有一套,況且,兵在精而不在多!」

  範威有些惱羞成怒,聲調越發粗厲:「這麼說來,田老闆的生意你是非插一手不可了?」

  蘇婕強硬的道:「明白告訴你,範威,這筆生意,我不只是」插一手「,五天之前,已經全部包攬過來了;契已固定,約已押妥,下個月起,我們就要正式發船接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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