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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黃媚睜大了眼道:「這還用問嗎?宮大俠,你不瞭解?」

  宮笠低沉的道:「我可以判斷出來,但我卻願意更進一步的知道真正情況以證實我的判斷是否正確,我認為你可以告訴我詳情。」

  端起杯子來,黃媚卻沒有去飲用,她凝視著杯蓋隙縫中淡淡升散的霧氣,語聲也像那升散的水霧一樣虛渺飄忽:「總括來說,只有兩個原因,實質的,與無形的—…。」

  宮笠道:「請你說得明確一點,黃姑娘。」

  淒然一笑,黃媚道:「實質的原因,是鮑貴財的模樣,一個人的生像醜陋至此,除非有特殊的因素,恐怕就極難引起女兒家的眷顧了,無形的原因,是彼此間缺少認識,沒有感情的基礎,精神的維繫,就這麼突兀的提出婚姻要求,要女方承受下來,這是非常困難的,而且,跡近荒謬…」

  宮笠覺得自己已經不大容易措詞了,他苦笑道:「黃姑娘,你認為男女之間謀求好感的首要條件乃是決定於容貌上麼?你是否認為外表的顯示即為內在的二切?」

  黃媚十分坦誠的道:「照道理上說,當然不,但在實際情形裡,一個人儀容的美好與否,無可置疑的能以左右對方所建立的第一個印象,而且牽扯著日後持續的發展,宮大俠,面貌端正的人,往往都要比面貌醜陋的人更容易獲得對方的接納,我想,這現象你也不會否認的……」

  宮笠道:「但是,你說的只是初步印象的建立,長久的瞭解同依恃,決非單憑外表便可涵括了一切,黃姑娘,人的完整與否,是由許多條件組合,並不是光鮮的容顏就決斷了人的可取與否,再言感情,感情可以培養,或者在婚前,或者在婚後,基礎是步步深穩,不能一蹴而成…」

  黃媚忽然莞爾,她道:「宮大俠,看你那慷慨激昂的樣子,你講的話固然正確,但你找錯對象了,又不是我與鮑貴財的問題,你何必費這麼大的精神來說服我呢?」

  宮笠道:「因為你的觀念已偏傾于祝小梅,所以我不得不加以矯正,待你和我看法一致,站在同一立場之後,你才能再去勸導你的表妹……」

  垂下視線,黃媚道:「很難,宮大俠,的確很難…」

  喝了口茶,宮笠道:「你可曾考慮過,設若梅姑娘不同意這樁事,將要牽連的後果如何?」

  黃媚抑鬱的道:「我考慮過,爹也說與我聽了,宮大俠,但表妹不是我,我可以為我爹做任何犧牲,可是,我們不能強迫表妹也做這樣的犧牲……」

  宮笠沉沉的道:「黃姑娘,你是否可以試著再去勸導她?」

  黃媚注視了宮笠好一會,方才毅然道:「好,我再試試,連續不斷的試,雖然我毫無把握而且覺得難以啟齒,但我仍會盡力——宮大俠,你不知道每一次當我向表妹進行說服此事的工作時,心中都有一種不安與罪過的感覺……」

  宮笠道:「罪過的感覺?怎麼會?」

  黃媚道:「就好像在把表妹朝火坑裡推一樣……」

  搖搖頭,宮笠道:「你這個譬喻太不妥當,鮑貴財不是火坑,他的意念與形體組合成的只有一團熱愛,其中充滿了癡誠與溫馨,他醜,但他心地光明,對愛情專一真摯。」

  黃媚唇角上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她道:「宮大俠,你的話很令人感動,真的,難怪表妹對你十分傾心……」

  宮笠臉上感到一陣赧然,他忙道:「黃姑娘,這是不可能的,請你別開玩笑……」

  黃媚認真的道:「一點也不是和你開玩笑,表妹告訴過我,如果物件換成你,情形就會不大一樣了……」

  宮笠有些窘迫的道:「我絲毫沒有這種念頭,以前、現在、將來,只怕我也很少會沾上類似此種的煩惱,這不僅是對某一個而言,一般情況下俱是如此。」

  黃媚略見緊張的道:「你是說,你沒有成家的意念?」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所以便不會涉及男女情感上的糾葛與苦悶。」

  黃媚急道:「這種想法是不正確的,孤僻的,怪誕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個大男人不想娶妻成家,沒有傳接香煙的念頭,豈不是反常?」

  宮笠淡淡的道:「對一個浪跡江湖的人來說,四海為家,天下是家,那樣飄蕩和流離的生活,是不適宜被局限於一偶的,而且,家室是一種累贅,現實與精神上的累贅,一旦背負,便自然的欲罷不能了……」

  黃媚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有些煩惱,也有些失望,她幽幽的道:「宮大俠,你這樣的觀點,未免不負責任,悻違天生綿延的法則……」

  宮笠笑道:「怎麼說?」

  黃媚幾乎是氣憤的道:「你不思傳宗接代,就是對祖上失責,你漠視於子孫的綿延繁延,就是有違天生不息的法則,這還不是明明白白的事?」

  有趣的笑了,宮笠道:「這是我的事,純系私人的事,黃姑娘,你又何須如此『慷慨激昂』?」

  突然間,黃媚也醒悟了自己的失態與稍稍的逾距,她乍感漲紅了臉兒,顯得不安又尷尬的舉起杯來以啜茶的動作為掩飾——她啜那一口茶的時間好長,然後,她略略恢復了正常,卻將話題輕輕移轉了:「宮大俠,你有沒有意思親自同祝小梅談談?」

  宮笠沉吟了一下,道:「談些什麼呢?」

  黃媚道:「你向我講的這些話呀,由你親口再述說一遍,效果可能比我講要來得大。」

  想了一會,宮笠道:「這樣吧,你先去開導她,再不成,我來試試看。」

  黃媚道:「也好。」

  宮笠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他道:「有關令表妹的那身惡疾,她最近可有醫治的打算?」

  歎了口氣,黃媚道:「這也是樁難題,治病的藥幾乎是仙丹,曠世難求,爹花了好多功夫,耗了多少財力,連點影子也不見,至於找人『過』病,不但在道德上是個污點,于表妹的貞節閨譽也有妨礙,宮大俠,一個少女失去了原壁,無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也算失去了大半的生命……」

  宮笠脫口道:「除非將她的貞操交付于她的丈夫!」

  怔了怔,黃媚道:「沒有誰活膩味了,做表妹的丈夫即等於過繼了她的病,這個夫婦做得成嗎?人家不是傻子,哪一個願意為了短暫的婚姻生活便送上自己一條命?」

  宮笠沉思著沒有說話。

  黃媚又道:「就算鮑貴財吧,也不行,他中意表妹,只是要獲得她,在表妹的有生餘年裡照應她關懷她,卻亦沒有為表妹捨身的打算——當然,他也不應該有這種打算,雙方的淵源不夠,何況,廖沖不會同意的…」

  宮笠急道:「或者,由鮑貴財找個人替祝姑娘『過』病!」

  黃媚道:「這是笑話,宮大俠,我表妹根本不願嫁給鮑貴財,怎會接受他的好意而為自己背上人情?再說,女子的貞操由自己丈夫交付于另一個陌生人,又再回過頭來做夫妻,豈不顯得荒唐?」

  宮笠道:「這不可一概而論,黃姑娘,此乃特殊原因!」

  黃媚道:「那麼,那個被惡疾『過』身的陌生人就該死嗎?這是不人道的……」

  低籲一聲,宮笠道:「考慮這麼多,你表妹的命也就完了!」

  黃媚憂心忡忡的道:「所以我才說,這也是樁難題啊……」

  站了起來,宮笠道:「黃姑娘,該說的,我都說了,無論如何,令表妹那裡,請多為美言玉成,不管後果如何,我們寧肯一個人遺憾,也不要兩個人遺憾,寧肯一人哭,不要二家哭!」

  黃媚點頭,柔柔的道:「我盡力就是,宮大俠。」

  宮笠微微欠身,道:「那麼,我告辭了。」

  也站了起來,黃媚猶有依依之態:「時間還早,宮大俠,何不坐片刻?」

  宮笠笑道:「以後盡有打擾之時,若不嫌棄,當常來探望,我覺得和你談家常,論事理,都是一樁令人愉快的感受……」

  黃媚微帶羞赧,卻掩隱不住內心的高興:「希望你常來坐坐,其實我還很幼稚,該多聽聽你的教導與訓誨!」

  哈哈一笑,宮笠道:「姑娘蘭質慧心,冰雪聰明,我自歎不如,哪裡膽敢如此放肆?姑娘太客氣了。」

  黃媚嬌柔的仰著臉兒道:「宮大俠,你知不知道,在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多麼平易可親,叫人從心底泛起那種暖暖的,柔柔的感覺?」

  官笠打趣道:「是麼?我怎的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討人喜歡?」

  臉兒又泛起一抹朱配,隱隱的紅暈就有如霞照的映幻,好美,黃媚含羞低笑:「人家是跟你說真的嘛,看你老是帶著調侃人家的口吻……」

  拱拱手,宮笠道:「一時忘形,若有輕怫之處,尚請姑娘海涵。」

  笑了,黃媚道:「天,又馬上正經起來啦。」

  往外側行幾步,她又回眸道:「我送你,宮大俠。」

  宮笠連聲道謝,偕同黃媚出門步向園外,兩人一邊談笑著剛走了一半的路,月洞門那邊出現了一條啊娜的身影,正迎著他們朝面而來。

  是祝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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