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三〇


  宮笠算了算,道:「孫嘯的這股子勢力,委實是不小,連他加人,就擁有好手二十一名之多,再加上那些瓜牙嘍羅,力量就頗為可觀了,我看這傢伙野心很大,他不只想海上逞強,更似乎有據島稱尊的意味了……」

  段威道:「宮大俠,或者其他的幫派組合也有能擁這麼些好手與兒郎,但是及得上『金牛頭府』那種精銳英萃的只怕太少,他們的硬把子可說全是千百選一,嚴格挑揀,歷盡磨練,結結實實一等一的厲害角色,沒有濫竿充數的次等貨,更沒有名不符實的二流子,哪一級的人物,即有他本職上的功力,半點也不含糊,他們的硬把子拿出來,一個可比人家三個用,確實勇猛強悍,令人難攫其鋒!」

  點點頭,宮笠道:「這個,我明白,孫嘯一向是個人物,他有一般江湖上領導者的野心、欲望、魄力同果敢,但是,他更有某些江湖道上的領導者所缺乏的陰狠、寡絕、殘酷與深沉……這不是個易鬥的對手,尚未和他接觸,我業已有著艱辛的感覺了!」

  黃恕言低沉的道:「宮大俠,孫嘯也是江湖上名聞退爾的『一魔』之—……」

  宮笠道:「不錯,他是『三魔』之一。」

  似乎猶豫了一下,段威謹慎的道:「宮大俠,以尊駕的名望聲威來說,無論哪一方面也不在那孫嘯之下,他是『三魔』之一,尊駕更是天下無雙的『一毒』,尊駕的看法,是不是力足擒伏孫嘯與他的一干爪牙而安渡此難!」

  宮笠凝視著這位有「黃耳」之稱的「玉鼎山莊」總教頭,不禁微笑道:「段兄,你是內行人,怎麼卻說的是外行話?」

  段威有些面紅耳赤,他尷尬的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尊駕的英武而言,『金牛頭府』也一樣要望風披靡!」

  宮笠平靜的道:「千萬不要低估了敵人,段兄,輕敵乃是武家大忌,再說,對方亦並非道上的龍套角色,相反的,他們都是最難纏,最兇狠的強者,在這一批強者之前,我何敢狂言『力足擒伏』?」

  黃怨言忙道:「但尊駕威淩七海,譽滿天下,『金牛頭府』的那幹人再是兇悍,也未見得能占到尊駕的上風,在尊駕面前得了便宜!

  宮笠淡淡「不要對我的能耐太過迷信,黃莊主,我也只是個人,而人的力量有其極限,卻不是浩蕩無垠的;你們若問我有幾分把握制服對方?我可以告訴我們,連一份把握也沒有!」

  黃恕言與段威兩人齊為一楞,一愣之後隨即堆滿了笑容在臉上,黃恕言乾咳一聲,趕緊道:「宮大俠果是一代大豪,不但氣宇恢宏,更且虛懷若谷,尊駕真是謙恭君子,對尊駕的行事為人,我們卻又增多了幾分景仰和欽佩…」

  宮笠道:「黃莊主,先別忙著對我謬譽,我請你們記住一個與敵交陣前的重要原則,不揣測、不誇張、不狂妄,只求盡其在我,傾力而為也就是了。」

  當然,這是一種變相的教訓與勸諫,黃恕言和段威自是心裡明白,兩個人除了喏喏之外,再也不敢用美譽華詞堆砌成帽子往宮笠頭上戴了……

  現在的時刻,已近黃昏。

  「玉鼎山莊」的莊友們已將場中的擂臺椅座與各式花花綠綠的布招紅聯拆卸,人來人往,浴在那一抹淒幻豔麗的夕照晚霞中,便特別有著一種零落空洞,曲終人散的迷茫意味了!

  宮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緊促,直到如今,他還不能肯定自己答允幫助黃恕言的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確。

  在「玉鼎山莊」的莊後,有一處少有人跡的所在,那是由一片竹林,一條小溪,幾塊奇雅山石組成的地方,很幽靜,也很隱密,居高臨下,煙籠阡陌或是遠水近樹,盡收眼底。

  宮笠便獨自坐在一塊臨溪的平石之上;來到「玉鼎山莊」,業已是第三天了,三天來,情況是一片平靜,就有如一泓池水,體說波濤,連一圈漣漪也沒有,他所等待的風雨並未湧合,在這種十分單調的等待中,反而更覺得無所事事的落寞了。

  他在黃恕言與段威的苦苦要求下,終於答應了對他們伸出援手,其中的原因,有一份先天性仁俠尚義的精神所引使,也帶著那麼一抹悲憫和同情,當然,黃恕言的坦誠與處境的危殆也令他不忍撒手不過,最重要的,他自己也正須借著這個機會查清他老友賀蒼的冤死之謎。

  黃恕言這個人,宮笠在經過這幾天的細密觀察之後,發覺這位「玉鼎山莊」的莊主個性同內涵都非常微妙,他很貪婪,但卻不掩飾他的貪婪,也可以將他的「貪婪」加以限度化,他曾有過名望,亦注重顏面,可是,他卻不諱言內心的憂慮與恐懼,他是個有仁慈心的人,而他卻也懂得運用計謀圖利於自己——計謀是陰毒又多少有些齷齪的;他表面堂皇,為人行事也堪稱公允,但有些作風,卻又迫近卑鄙和自私,總之,他是一個好與壞,正同邪揉合和起來的人,他的個性有著矛盾,矛盾又反映他本質上的善惡泛隱,似這一類不好不壞,亦好亦壞的人,宮笠的確是見得不多。

  但是,他結果總留下來了。

  他在等待,很無聊,很枯燥,又很煩悶的在等待。

  今天,他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裡,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散散心,透透氣。

  淩濮沒跟著一起,但宮笠已交待過他自己去的地方。

  愛靜的人,往往能在無意間尋到靜的環境——配合個人喜好的環境。

  這裡很靜,空氣也很鮮潔。

  宮笠坐在石塊上,目光凝視著往下流去的溪水,溪水很清澈,映出他的倒影,而倒影在波動,就好似他這時的心緒卻並不平靜。

  他想得很多,但思潮卻亂。

  一些過往的、湮遠的,或近前的、不久的回憶,有些模糊,有些卻清晰,可是,不論模糊或是清晰,都難得有個連貫的畫面,偶而一現,只憶及部份,便又紊亂成一團了,像無數根蛛絲咬合著,難得理出個頭緒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細碎的、輕悄的腳步聲打擾了他的沉思。

  沒有回頭查視,他已知道來的人是個女子,只有一位。

  腳步聲很輕細,但卻活躍暢快,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

  宮笠仍然凝視著流水悠悠,他不曾有過任何反應,恍同不覺——他討厭在一人獨處的時候有第二者闖入他暇思的天地之中。

  半晌——一個清脆卻柔美的聲音傳自他的身後道:「不轉過臉來看看我?宮大俠!」

  緩緩的,宮笠轉回臉去注祝那說話的女子——眼前像突然迸發著一片炫耀的光輝,就站在六步之外的那位少女,竟是如此俏麗的一位佳人,美得清逸,美得脫俗,美得有一股飄然不似凡塵所屬的靈透之氣。

  她穿著一襲雪白的綢質衣裙,瀑布似的濃黑青絲披於雙肩,齊額以一條寸許寬大白絲帶勒住;混身上下鮮潔明爽,點塵不染,看上去白淨極了,也柔婉極了。

  現在,她正以那雙水漬漬的丹鳳眼兒含笑睇視著宮笠。

  非常禮貌的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姑娘想必是黃莊主的千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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