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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唇角扯動了半晌。

  方久壽宛似掙扎般道:「閻四姑……在看,在一邊看……,,

  毒魄極輕極輕的像是自言自語:「在旁邊看?一個男人在做這等天打雷劈、恬不知恥的齷齪勾當,這個女人居然能夠站在一邊觀賞?」

  方久壽懾懦道:「你不瞭解閻四姑,她的心態有點不大正常,她……向來就喜好這種調調……」

  閉上雙眼。

  毒魄又道:「那天晚上,除了『癲蛇』崔秀、『丈二紅』閻四姑之外,你們貴幫口還有什麼人在場?」

  方久壽沙沙的道:「還有我們頭兒……」

  毒魄仍舊閉著眼:「『六臂人魅』商鼇?」

  方久壽點頭無語,而毒魄雖然雙目未睜,卻也似看到他的動作了。

  更令方久壽吃驚的是,毒魄在這時竟發出了哧哧笑聲,笑得很怪異、很沙啞,但千真萬確,他是在笑。

  方久壽不期然的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他有些膛目結舌的道:「你……毒魄,你可是在笑?」

  毒魄緩緩睜開眼睛,眼中卻浮現一層晶幕,一層瑩光波顫的晶幕:「方久壽,你不知道,飛星是我的什麼人?,,

  方久壽剛想搖頭,又忙不迭的點頭,他慌亂的道:「我,我也是聽他們提起才曉得——」

  歎一口氣。

  毒魄悠悠的道:「飛星是我的女人,我們在一起有好些年了,這些年來,她就和我的妻子一樣替我燒飯、洗衣、伺候我一切的日常起居,我們彼此相愛,互有期許,可是她給我的,卻永遠比我給她的要多,她死心踏地的跟著我,任是如何受苦受累,從不要求絲毫回報,她甚至連名分都不計較……」

  停歇了一會,他瞅著噤若寒蟬的方久壽,又低沉道。

  「她就是這樣一個好女人……她比我年輕,比我更有活力,我原以為,我們還會有很長的一段時光廝守,真正很長的一段時光……」

  方久壽愣愣的看著毒魄,以他的立場與處境,實在不知該怎樣應對才好。

  毒魄僵默了須臾。

  繼續往下講:「像飛星這麼一個女人,不該死得這麼早,更不該死得這麼慘,你說對不對?」

  乾咳一聲。

  方久壽呐呐的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毒魄,你可得搞清楚,我壓恨就沒沾過她一根汗毛……」

  毒魄突然問道:「在哪裡可以找到『癩蛇』崔秀、與那『丈二紅』閻四姑?」

  方久壽輕聲道:「平日裡,他們大多躲在『豹房』聽差——」

  哼了哼

  毒魄道:「這不是廢話是什麼?我可想身陷重圍、自投羅網,跑去給姓商的那一夥人送禮,我是問你除了『豹房』,他們還會去哪些地方?當然是經常性的,而且最好也有隱私性,」

  尋思了一陣。

  方久壽道:「照我們『豹房』的輪值規定,閻四姑是每個月的初七與二十三散班交值,崔秀排在十六、十八兩天;閻四姑有個姘夫住在『江都鎮』,聽說是個殺豬的,她每次交班,大都會到她姘夫的住處尋消磨,崔秀也差不多,卻沒有固定戶頭,慣去的所在一向是『後山溝』附近的幾家窯子……」

  毒魄問明瞭兩個地方的去法,然後神色平靜的道:「方久壽,你告訴我的這一切,完全真實無訛?」

  方久壽苦著臉道:「毒魄,舉凡是,沒有不想表現硬氣的,尤其我們在外頭混世面,誰也不願背個窩囊名聲,可是說歸說,事情真要和老命擰起來,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我為了活命,如何敢有半句謊言,有道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若是我誆了你,誰也難保將來不再碰頭,那時碰頭,你能饒得了我?」

  毒魄道:「你倒想得通。」

  方久壽又惶恐的道:「如蒙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毒魄,有樁事還得求你千萬幫忙……」

  毒魄道:「什麼事?」

  方久壽滿面愁雲的道。

  「咱們中間這一段,你可決計不能露出口風,只要叫他們知道我對你泄了底,便不用你要我的命,他們就會將我拾掇得屍骨無存!」

  毒魄道:「你放心,我自會周全於你。」

  偷覷一眼毒魄的表情,方久壽忐忑的道:「那麼,嘔,你是答應放過我了?」

  毒魄長身站起。

  靜靜的道:「不錯,我放過你,但你可要記著,如若你壞我的事,我一定會回頭找你算帳,正如你所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人,總是碰得上面的!」

  不待方久壽回話,毒魄已轉身大步行去,足聲回蕩,卻似聲聲敲在方久壽的心坎上。

  「東關城」城南的「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名叫「和升」的雜貨鋪子,鋪子門面不大,卻很深幽,兩個夥計照料著店面,生意還挺不錯。

  這爿鋪子,從表面上看,和任何一家同類型的鋪子並無差別,事實上也沒有差別,一樣是將本求利,賣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外加南北雜貨,稍稍有點特別的是,「和升」的老闆不是一般尋常的生意人,他叫南宮羽,「七巧槍」南宮羽,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槍法宗匠。

  說起南宮羽,是個非常傳奇的人物,他除了槍法好,講義氣,還另有一樁偏嗜,那就是愛錢。

  至於如何講道義與金錢相輔相成,同行不悻,他自然有他的一套詮釋及做法,而顯然他也弄得不錯,因為幾十年來,他已積攢了不少財富,但豪義風評依舊不減,可見他那一套還相當管用。

  所以,南宮羽雖是武林中人,且側身江湖,若要分辨他屬於白道或者黑道,可就不大容易了,他可以說都是,也可以說都不是。

  毒魄現在正下馬拴韁,舉步入店,他與南宮羽早就訂下一個約會。

  店裡,那滿臉生著粉刺疙瘩的小夥計得寶打眼一看是他,急忙丟下手上一包筍乾,三腳並做兩步的迎了上來,半是欣喜,半是埋怨的壓低嗓門道:「唉呀!我的毒爺,千盼萬盼,總算把你盼來了,毒爺你這一道怎的晚到了好幾天?我們老闆從早到黑,也不知要問你多少次,就只剛才,老闆還去店門外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一陣哩……」

  毒魄笑笑。

  道:「有點事耽擱了,南宮在麼?」

  得寶連連點頭,一邊往裡讓客:「在、在,毒爺,老闆仍在後頭客房裡幹耗著,可要小的我引路」

  擺擺手。

  毒魄道:「你忙你的,我自己摸得到。」

  這地方他少說也來過十多次,熟得很,用不著別人指點,照樣駕輕就熟找得到門頭,順著甬道往後走,幾步路就來至客屋前面。

  門才敲得兩響,已被裡面的人急匆匆的由內啟開。

  啟門的人是個白白淨淨、福福泰泰的中年胖子。

  穿著銀灰色暗花團子長袍,梳理得油米水滑的頭髮仔細又規整的理成一個圓髻,還用一條同配色的銀灰絲帶系緊,左手腕上更套著一水串檀木念珠子,整個外形看上去既光鮮、又體面,像極了一位事業發達、財源茂盛的富家老爺。

  不錯,這位富家老爺並非別人,正乃名重一時的「七巧槍」南宮羽。

  一見是毒魄來了,南宮羽圓敦敦的面孔上立時浮現一層喜色,趕緊讓在一邊,先把毒魄迎進屋內,才牢騷滿腹的嘀咕道:「喂,你這人是怎麼一回事,照我們的約定,你三天以前就該到了,怎的卻拖到如今?你也不是不曉得,那筆生意的時機業己緊迫眉睫,我們還要挪出功夫準備,一個弄不妥,白花心血不說,背的責任又有多大,毒魄啊,你和什麼物事開玩笑都不關緊,可就別踉金子銀子過不去……」

  選了一張大師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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