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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四章 秋雨息斷腸

  夕陽的光影投注在毒魄的背上,因此他的臉容便顯得有些陰暗——一種特別冷肅、甚至透著些詭異意味的陰暗,以至他臉上原來代表著某種意義的神情,就越發模糊不清,令人難以揣測了。

  現在,危蓉已經走下石堤,正一步一步的向這邊接近。

  毒魄淡淡的道:「我想,已經夠近了,危姑娘,你最好停止在你如今的位置上,我應該告訴你,對於懷有敵意的人,在相問的距離上我十分敏感。」

  危蓉不甘示弱的道:「那又如何?」

  毒魄道:「這是提醒你,危姑娘,你正站在生死線,陰陽界上。」

  冷冷一哼,危蓉瞪著雙眼:「我並非『盤龍四棍』,更不是那半截被你削成片片的木頭,毒魄,不相信你可以出手試試!」

  毒魄搖搖頭,道:「你還年輕,生命美好,何苦非鑽牛角尖不可?要知道天下事難以逐一嘗試,因為許多經驗只有一次的機會,一次之後便將萬劫不復——」

  危蓉怒極尖叱:「少給我來這套貓哭耗子假慈悲,姓毒的,我等你亮相!」

  石堤上,忽然傳來危重的聲音——有些乾澀、有些沉滯,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蓉妹……蓉妹,我,我有話說……」

  危蓉頭也不回,硬繃繃的道:「哥,可不許你裝孬扮熊!」

  危重咽了口唾沫,喉結在上下不停的移動,他近乎囁嚅的開口道:「蓉妹……嘔,我的意思是,扼,能不能想個……想個變通的法子?」

  唇角輕撇,危蓉尖刻的道:「什麼變通的法子?眼前的情勢又如何變通?」

  危重臉色蒼白,舌頭宛似打了結。

  「我是說,蓉妹……我是說——」

  打斷了乃兄的語尾,危蓉連珠炮似的道:「你是說,『盤龍四棍』就這麼白死算了,你是說姓毒的功力大高,咱們招惹不起,正合著叩幾個響頭求他超生饒命,你是說,就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忍辱偷安但求苟活,尊嚴人格都可以一拋了之,哥,你是不是要這樣說?」

  危重臉上又是青,又是白,握劍的右手不停抖動,神態在羞惱中更有著一抹掩隱不住的惶愧,他嘴巴翕合,卻期期艾艾的難以接答……

  雖然仍未回頭,但危蓉好像完全清楚乃兄的反應,她歎了口氣,把腔調放得柔婉了,柔婉裡還帶著幽幽的怨恚:「哥,你別怪我言詞露骨,似不體諒你的苦衷,無視於你的顏面,其實你的心裡盤算什麼,我全明白,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們能就這麼喪師辱節的回去?回去了你如何向用疆大哥交待,又如何在爸面前自圓其說?『危家堡』不是江湖上的小碼頭,你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哥,我們丟不起這個人,尤其是,你愛水柔姐,表現真愛就得付出代價,任何怯懦的行為都將有損一個好男兒的形象!」

  話已說到這裡,危重明知要維持「好男兒」的形象,必然得承擔極其慘烈的後果,但人要臉。樹要皮,妹子一介女流業已豁了出去,他好歹一個大男人,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豈能再瞻前顧後,旁隍不定?

  清了清嗓眼,這位少堡主硬起頭皮道:「好吧,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毒魄的目光停留在危蓉的面龐上,目光中的神韻十分怪異:「危姑娘,我不得不說,你相當伶牙俐齒,而且又辯才無礙,然則你可知道,你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詞,乃是在逼迫令兄踏上黃泉路?」

  危蓉豎眉嗔目,冷硬的道:「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姓毒的,天下武林之中,並不是單只你才有骨氣!」

  毒魄用右手緩緩舉起他的「祭魂鉤」——舉得很高,角度向上斜側,完全是一副大開空門,暴露中宮的反常架勢,他這樣展現起手式,應該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式中含有特殊的妙用變化,另外,便是極度的輕藐對方了!

  危蓉氣得猛一跺腳,手上兩隻金色短矛驀然抖起兩圈光弧,弧影甫現,矛尖已居中穿出。銳風疾勁,快狠兼備!

  「祭魂鉤」仍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毒魄高舉的右臂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系在刀柄底座的那條銀鏈卻仿佛被一隻無形又強而有力的魔手突兀扯動,帶著猛烈的勁勢橫向暴彈,燦亮的鏈條漲滿如半弦的月虹,淩厲的勁氣驟旋反卷,塵沙飛舞裡,危蓉的一對金矛立時跳顫翻騰,完全失了準頭!

  於是,「祭魂鉤」便在這時宛若電掣般閃炫,速度已快,不可思議,當鋒刃掃削過危蓉髮際的須臾,光景好像鋒刃早已預置在那個部位了。

  燦亮的光芒,森寒的氣息,凜烈的浸徹力,全在一瞬間交匯融合,融合成一種極具震懾功效的窒壓,危蓉的驚呼只得半聲,一大蓬秀髮業己四散飛揚,烏絲飄浮,恍同憑空撒落一把黑絮。

  斜刺裡冷電伸縮,指的乃是毒魄中盤,毒魄甚至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下,「祭魂鉤」猝向後折,繞時而起,「鏘鋃」一記,已將那柄賣像至佳的長劍磕開三尺。執劍的危重打著旋轉歪向一邊,差點連傢伙都沒握住!

  毒魄依舊是以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右手斜舉他的「祭魂鉤」,舉得很高,刃口微微偏側,紋風不動,模樣仿若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似的。

  目定定的望著隨風飄散的髮絲悠悠墜落、危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會是事實;憑她「小風鈴」危蓉,『危家堡」的大小姐,居然連一招都沒搪過,便就落了這麼一個大大的難堪!

  危重在六步之外,更是面青唇白;形色狼狽,執劍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鮮血流經劍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如果再細心觀察,他的身軀尚在顫抖,極難察覺,卻絕對不假的在顫抖。

  緩緩的收回架勢,毒魄的雙眸仍然一貫的半開半合,他以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還有興趣再試試麼?」

  摹的打了一個寒嚎,危蓉的面頰肌肉痙攣,但嘴巴上卻不認輸:「姓毒的,你休想借機羞辱我們,我們兄妹寧可一死,也不會向你屈服——」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不要老是把那些三貞九烈掛在嘴皮子上,危姑娘,人要多少講究點現實,如果剛才我那一刀不是削你的頭髮而是削你的腦袋,莫非你還能再留一顆首級泛淡這些空話?」

  危蓉窒噎一聲,突然大叫:「我不領你的情!」

  這一叫,雖然不曾激起毒魄的怒氣,卻險險乎叫破了危重的膽,他猛然一激靈,形容驚恐得像是見到了招魂的黑幡,舌頭又似打了結。

  「蓉妹,蓉妹,你好歹克制一點,克制一點……」

  危蓉一時悲憤交加,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哥,『危家堡』的顏面,今天全叫我們兄妹給丟淨了!」

  危重期期艾艾,十分吃力的道:「這,呃,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蓉妹,勝敗本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說起來亦屬稀鬆尋常,天底下,何來百戰不殆的英雄?包括毒魄,我就不相信他一輩子就沒吃過敗仗……」

  毒魄忍不住微笑了,笑得非常有味道:「少堡主,你說得不錯,天下沒有百戰不殆的英雄,我毒魄也曾經吃過敗仗,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吃敗仗的時候,必須祈禱你有一個慈悲的對手,否則,技不如人,也就等於形魂俱授了!」

  咽了口唾沫,危重忐忑不安的道:「毒魄,呃,你該不是那種斬盡殺絕的角色吧?」

  危蓉羞惱得帶著哭腔尖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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