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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零


  不待田壽長再說什麼,在朦朧的沉暮裡,已有幾個人自樓後轉了過來,嗯,那是舒滄、古獨航、與「花子幫」的幾個長老們。

  他們也同時發現了這一對叔侄,顯然,他們是來尋找這二位的,幾個人忙往這邊走,舒滄還扯開大嗓門吼:「他奶奶的,天晚風大,烏曲媽黑,你叔侄兩個寶貝躲在這裡發什麼愣?酒菜業已擺好了,卻尚勞累我幾塊老骨頭出來叫魂一樣找你們……」

  日子是在焦灼、寂寞、與憂慮的情形下一天又一天的打發過去,每天的到來與消逝卻總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新的變化,包不同奉派到「富陵鎮」後的第七天便返了回來,由他的嘴裡證實了「蠍子」的被襲,也由他嘴裡描述出那種慘厲的劫後景象來:「蠍子莊」業已變成了一堆瓦礫焦土,殘垣禿壁,斷梁塌棟。「蠍子」的龍頭「無形手」赫連雄下落不明,掌刑職的「公明堂」堂首「鐵面子」南宮遠也失了蹤,經過包不同再三的打聽下,探明了「蠍子」麾下六旗中,曾經負傷回莊療養的「天蠍旗」大把頭易少龍、二把頭「銅頭」陶輝、「人蠍頭」大把頭皮四寶、「流星刀」卜太豐、二把頭「飛鷂子」陳剛也受傷遭擄,「木蠍旗」的大把頭潘明照陣亡,二把頭的「野豹子」任新堯被俘,「天蠍旗」的兩位正副把頭也偕同「公民堂」八名「執事」全部犧牲了——失蹤的失蹤,被俘的被俘,傷的傷,死的死,可憐的是,戰死了的「蠍子」兒郎,卻連個墳棺也沒有,全被潦草埋到亂葬崗去了,要想祭悼一下也找不著地方……

  「蠍子」是完了,他們的屬下弟兄也已潰散,基業也被焚毀,連「花子幫」日前陪同到「蠍子莊」去的一位紅袍長老「魂使」夏貴,二名「黃包袱」長老、「三連劍士」雷半樵、賈煥,以及七八十名「花子幫」的傷患及護送者亦全不知下落如何,他們的俘虜「灰衣會」首領冉秀堂的蹤跡也同樣不明……總之,「蠍子」就像一下爆炸開來,一陣硝煙火光之後,卻任什麼也沒留存……

  至於「紫淩宮」方面的損失如何,當夜他們動用了多少力量,怎麼進行猝襲的詳情,這卻不是包不同短短幾天裡所能探悉的了……

  這些較為詳盡的消息,聽在衛浪雲與田壽長、舒滄等人的耳朵裡,只是增加了他們的仇恨、痛苦、與惶急,但他們卻幾乎是麻木了似的將這些感受壓制在心底!他們目前沒有辦法去做什麼一—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他們尚須等候「六順樓」那邊水冰心的信息。強敵環伺,危機四伏,他們除了暫時忍耐,將淚往肚裡流,委實難有進一步的舉止,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不蒙受無益的犧牲,他們便只能忍,忍,忍……

  而日子就是這麼一天又一天的過去,這麼焦灼、寂寞,憂慮又再加上悲憤與屈辱的過去,今天,已是水冰心離去的第二十天了……

  沒有什麼消息自「六順樓」那邊傳來,「六順樓」的所在地「石弓山」當是永遠默然無語,「六順樓」也和「石弓山」同樣沒有反應……

  大勢的不利,處境的困窘,盟幫的覆滅,兄弟的血仇,妻子的凶吉未蔔,島人的行蹤不明……這些折磨,這些打擊,這些苦惱,已經把衛浪雲煎熬得憔悴不堪,二十天來,像是消瘦了幾圈,人也竟然那樣的委頓了!

  當然,田壽長的味道亦不好受,他一天到晚雙眉緊皺,面無表情,除了獨自在房中臨窗凝視山前,便是背著手在園裡低頭踱步。就連笑口常開,性喜詼諧的舒滄也失去了他原有的風趣,時時愁眉苦臉,長籲短歎,「花子幫」的幾位長老亦都像被憂慮充滿了胸膈一樣沒有一個人還具有開朗的心情,每一張臉孔全佈滿了陰霾……

  人人的情感與感受都麻痹了,像將意識浸進了痛苦和悲憤融合的液汁裡太久,已經有點分辨不出痛苦及悲憤的滋味了……

  二十天不是個太長的時間,但在他們的這種境遇下,二十天卻是用無限的期望和焦憂所堆砌成的,每一刻,每一個時辰,全似在煎熬中度過,煩惱與憂鬱罩在他們的心,他們連眼也望穿了……

  天氣冷,風刮得大,可是該冷的時令了,空中的雲層低,灰壓壓的一片仿佛在人的頭頂打轉,偏偏是這種天氣——在人心這麼煩躁的當兒……

  衛浪雲在他自己房裡實在坐不住了,一個人無精打采的從樓上走了下來,客堂中,舒滄正在和包不同兩人坐在那聊天。

  見少主下來,包不同連忙起身,笑著道:「午覺這麼快就起身了,少主?」

  沒開口先歎氣,衛浪雲也不想笑了:「唉,睡不著……」

  他又向舒滄躬身道:「大伯也沒歇歇午?」

  舒滄也「唉」了一聲,沉沉的道:「我還不和你一樣,睡不著……」

  在包不同搬過的一張椅子上落坐,衛浪雲愁著臉道:「這天色,和人心一樣沉甸甸,烏壓壓的……」

  舒滄喃喃的道:「可不是麼……」

  搓搓面頰,衛浪雲的雙眼失神加上枯澀,他道:「水冰心沒有消息,怎麼管庸也沒有消息傳來!甚至連二叔派去與管庸接頭的那名兄弟也不見返轉……」

  包不同在旁插口道:「少主,當天派去的人是我這裡最精幹的一名手下,名叫唐喜,這小子頭腦清楚,辦事仔細,只要不出意外,他是誤不了事的……」

  衛浪雲搖搖頭,道:「怕就怕有了意外……」

  包不同也沉重的道:「照說該回信來了,澹台老兒是要和不和呢?好歹亦得叫我們知道才是呀,像這樣上不觸天,下不接地的似吊在半天雲霧裡,真他娘不是滋味!」

  乾咳一聲,舒滄道:「難說……」

  包不同咽了口唾沫,道:「老幫主,你老的看法,是凶是吉?」

  舒滄苦笑道:「誰敢講?連賽諸葛你們的田二爺也琢磨不透,我就更拿捏不准了,真能把人憋得氣都呼不出!」

  包不同又道:「少主,你以為呢?」

  喟了一聲,衛浪雲道:「我以為情況不妙!」

  心腔子跳了跳,包不同急急的道:「怎麼會?」

  衛浪雲道:「很簡單,照道理說,以時間算,便是水冰心沒有消息傳出,管庸也該早有音信,但至今卻仍然狀況不明,這就反常,反常即是不吉祥!」

  舒滄眯著眼道:「你別說得太武斷,從這裡到皖境石弓山,路途迢遙,不是一天半日可以到的,而水丫頭回去之後向她義父勸導也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妥的,這其中的周折和困窘,如非親身經歷不知其難,浪雲,別忘了這是一件大事,一樁既繁重,又複雜的大事,水丫頭的立場更是越令她增加壓制,啟齒不易……」

  衛浪雲慢吞吞的道:「但事情的經過如何———至少現在的情勢,演變到什麼地步,他們總該透個信回來吧?」

  舒滄道:「未有結果之前,他們不會貿然回報什麼的……」

  摩娑著唇頷多日來未曾修刮的胡碴子,衛浪雲低啞的道:「要是在這裡再憋下去,悶下去,我怕我是要瘋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呢?暈沉沉、迷茫茫,空虛的,像是一點目的、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點點頭,包不同道:「可不是,我也有這種感覺,弟兄們也都悶壓壓的,意念消沉得很,長此下去,只怕對士氣軍心影響太大……」

  舒滄籲了口氣,道:「有什麼法子呢?奶奶的,誰叫我們鑽進了這塊絕地來!如今要出去都撐不起勁來了!」

  衛浪雲淡淡的道:「除非有立即的行動,否則振奮軍心就不易了,這不光用嘴巴就可以將士氣鼓舞起來的。」

  包不同乾笑道:「但怎麼個行動法?少主,憑我們眼前這點力量去和人家碰,包管—碰一個砸,哪行?」

  咬咬牙,衛浪雲道:「如若勢至不可為之時,碰砸也只有碰砸了!」

  「嗯」了一聲,舒滄道:「你這個看法我同意,若說真到了那等關頭,當然就必得這麼做,奶奶的,也不要小看我們目前這點力量,『六順樓』也好,『紫淩宮』亦罷,便拼不了他們全部,至少也能撞翻他一半!」

  雙眼光芒閃亮,他又道:「娘的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樑,逼狠了我們,看我們能否撈他個夠本,哼哼,困獸猶鬥,何況我們這一幫子大活人!」

  包不同呲牙道:「當然,我第一個就不情願白死!好歹也得找幾個墊棺材底的!」

  衛浪雲苦澀的道:「大夥眼前就全瘟在這裡,也不知何日才能拼他個狠的……想想落在『紫淩宮』手裡的『蠍子』弟兄,心頭就泛酸……」

  舐舐唇,包不同道:「少主寬心,『紫淩宮』再毒,也不會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虜下手吧?」

  衛浪雲道:「江湖的傳統是這樣,鳳嘯松這老鬼自該明白——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他不向這些俘虜施以宰割,怕也善待不了他們,一頓折磨是免不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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