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瀝血伏龍 | 上頁 下頁
一八九


  福貝子這一個命令,清軍果然鎮靜下來,福康安仗著自己的兵力,比敵人多出數倍,下令衝殺上去,福貝子排的是天地三才陣,分做天沖、地軸、人沖三列,天沖居中,地軸在右,人沖居右,軍容嚴整,聲勢浩蕩。哪知道廓爾額兵卻是古怪,清兵沖到時候,並不正面迎戰,立即分成無數小隊,二三十人一組,走馬燈也似的縱橫來去,福康安雖然半生戎馬,號為知兵,卻不曾見過這樣奇特的打法,正在狐疑,突然四面八方,數百支海螺號角,嗚嗚鳴的吹了起來,廓爾額兵陣勢突變,前軍變了後軍,後隊變了前隊,四下裡像萬馬奔騰的殺了上來,福康安驚異不已,正要喝令拒戰,卻見廓爾額兵陣法倒轉,或右軍左沖,或左軍右沖,行軍完全不依章法,清兵弄得暈頭轉向,應接不暇,陣形立即散亂!

  本來兩國交兵,兵力多的一面,先天上已經占了優勢,可是歷史上的戰爭,勝利的一面未必是兵多的一面。周武王破紂於牧野,楚項羽敗秦于巨鹿,漢光武勝王莽于昆陽,江東周郎破曹操於赤壁,東晉謝玄敗符堅于淝水,以上都是以少勝多的例子,至於宋朝名將岳飛屢破金兵,幾乎沒有一次不是以少勝眾,宋史記載岳飛屢次打敗金將兀術的大軍,不過是用三千八百個常勝軍罷了!

  可是從前作戰完全在乎兵法,金弓郡主指揮的廓爾額兵,人數雖少,可是陣勢變幻,奇正相生,處處能夠以少勝多,再加上廓爾額兵又是出名勇猛善戰。(現在尼泊爾還有不少雇傭兵在英國陸軍服務,每一支英軍必定有「居加營」,純粹是尼泊爾兵士組成,戰力特強,在兩次世界大戰裡,建功不朽。)接戰起來,只有向前,決不退後,不到兩個時辰,福康安的清兵,已經陣勢大亂,左右中三軍不能相救,眼看就要一敗塗地了!

  福貝子在中軍督戰,看見這個情形,不禁著急起來,連忙下令參贊道:「快把中軍二十尊紅衣大炮推到前方,一千名火槍營兵分列左右,旗牌官把紅旗招展,刹那間火炮怒吼,槍聲雷動,轟隆轟隆的炮響,劈啪劈啪的槍聲,山搖地撼,陣陣硝煙冒起,火光閃閃,直向四面八方轟擊過去!

  福廢安以為自己這一輪火槍火炮,必定可以把廓爾額兵轟得落花流水,自己乘著敵人陣勢散亂的時候,掩殺過去,必定可以轉敗為勝!

  清兵的紅衣大炮和火槍怒吼了半個時辰,所有槍炮膛完全滾燙,不能夠再打下去了,福貝子方才下令停火,哪知道硝煙散處,戰場上空蕩蕩的,只剩一片白地,剛才朝著自己三軍猛衝的廓爾額兵,統統不見,也沒有半個屍首留下,清兵見了這個情形,驚疑不已!

  就在炮火停歇的時候,東南、東北兩面,揭鼓之聲大震,廓爾額兵分兩路衝殺過來,東北一支兵飄揚著雲麾珠蓋,是阿布敏王於的旗號,東南一支兵高舉白毛大纛,是金弓郡主孟絲倫的旗號,兩面夾攻清兵,福貝子估不到敵人的運動戰使用得這樣靈活,正要列陣迎戰,後軍突然接到探馬飛報:「孟絲倫引著一隊騎兵,進攻咱們的大營去了!」

  福貝子不禁大驚道:「我們現在不是跟金弓郡主交鋒嗎?怎的又有第二個金弓郡主出現!」

  要知道是孟絲倫安排下來的妙計,跟福康安陣上交兵的金弓郡主,是伊麗娜假扮的,穿了那郡主平日裝束打扮,孟絲倫本人呢?卻帶了一萬精兵迂回瑪薩爾山,繞山後路襲擊清兵大營。

  福康安哪裡知道金弓郡主有這一套?幾乎疑心孟絲倫有化身之法?他聽說大營被襲,不禁慌忙起來,因為自己的糧草和輜重完全放在大營裡面,萬一發生差錯,二十多萬征西大軍,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尼泊爾?福貝子再也無心戀戰了!下令司號官道:「吹號撤退!」

  清兵聽了撤退號角,登時忙亂起來,雖然不至自相踐踏,潰不成軍,也是非常狼狽,廓爾額兵乘機追殺,清兵大敗虧輸,福康安下令拋棄大量馬匹甲仗,堵賽追路,全憑有這一著,兵力方才保存了一大半,清兵返到自己大營時,金弓郡主的奇兵已經退去,福康安驚魂甫定,檢點自己兵馬,這一仗敗得真正淒慘,損折兵士六萬多人,損失馬匹甲仗過半。

  福貝於仰天長歎道:「本帥結髮從戎,南征北討,雖說不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像今日的慘敗,真個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左右急忙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帥不用煩惱,整頓兵馬,休養片時,再跟敵人決個雌雄吧!」

  福康安到底是個將才,沉得住氣,他一面下令敗殘的兵士,在營地的四周,挖了長壕,深溝高壘固守,另一方面把自己這次征伐尼泊爾失敗的經過,命令軍中文書修了奏章,用八百里快馬送回西藏,再由西藏轉遞京師,奏章的內容無非是引咎自責,請皇帝降旨治罪,另選將才。總而言之,在君主專制的時代,一切光榮歸於皇帝,臣子在外邊打了勝仗,便說聖德巍巍,像衛青破匈奴勒碑燕然,把一切功勞歸於漢武帝,李朔破蔡州生擒吳元濟,大文豪韓愈師平淮西碑,完全歸功於唐玄宗等,都是最好例子,若果打了敗仗呢?那就一千一萬個臣罪當死,臣咎當誅,近世的極權獨裁者,何嘗不是同樣手法?這裡表過不提。

  再說金弓郡主這次運用奇兵,大破福康安的證西大軍。獲得空前豐碩戰果,斬首五萬餘,奪獲清兵的甲仗,用車裝載,三日三夜也搬不完,當個是空前大勝了!

  阿布敏王子固然是喜氣洋洋,金弓郡主何嘗不沾沾自得,只有智禪上人生性恬淡,戰勝不以為喜,反而深謀遠慮,他向史存明道:「明兒!我們這次打了勝仗,誠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瞻望前途,咱們還有不少隱優哩!」

  史存明心中大大不以為難,他在口頭上不便說自己的師傅妃人憂天,向智禪上人道:「師傅,眾志成城,我們這幾年來,東奔西走,為抗清大業而努力,由回疆到西藏,艱苦備嘗,一直到了廓爾額這個山地小國,方才揚眉吐氣,咱們還有什麼隱憂呢!」

  智禪上人歎了一口氣道:「為師並不是故作危言,試想一想,福康安雖然打敗仗,並沒有挫動主力,乾隆皇帝還可以陸續增派援兵到來,咱們的內部呢?也不能夠說完全沒有憂慮,奸臣哈延仍然在國王的身邊,外有強敵,內有奸臣,隱憂未艾,如何可以樂爾忘憂?這還是將來的看法,暫時可以下理會他,可是那一次奉福康安命令到來下戰書的金山雙醜,他們的武功便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能夠抵敵呢!」

  老禪師這幾句話一說出來,史存明恍然驚悟,說道:「對了!我們還要提防這兩個魔頭三更半夜混入來,乘機行刺!」

  由這天晚上起史存明不敢大睡,每晚三更過後,一定起來,到關上去巡邏,提防金山雙醜混進來,行刺放火,恣意擾亂,一連過了七八晚,沒有什麼動靜。可是在一個下弦月的晚上,史存明照例起來逡巡,在城頭上遠眺,到了四更將盡時分,少年壯士估量天色不久就要放亮,照江湖人規矩,過了四更不來,這天晚上便安然無事!

  史存明正要回去睡覺,忽然看見關城的來路上,星飛丸瀉也似的奔來兩個黑衣人影,史存明一看之下,暗裡叫道:「慚愧,那兩個魔頭真正來了!」

  他趕忙伏倒在城垛後,把斷虹劍由背後掣了出來,合在手裡,準備他們走近,竄上城頭的時候,自己出其不意,給他一劍,史存明這樣的想著,那兩條黑影的身法十分迅捷,初看時還在幾裡以外,可是就這不到兩盞茶的工夫,來人已經來到關城之下,雖然月光暗晦,看不清楚對方面目,但是以來人身法的迅速,不是金山雙醜,還有誰人!

  史存明暗裡膽寒,正在盤算怎樣應付這兩個魔頭,哪知道就在這危機瞬息,千鈞一髮之際,奇怪的事突然出現!

  原來金山雙醜奔到銅鼓關下,距離關城還有半裡的山坡附近,忽然聽見轟隆一響,一塊大石由半山上滾了下來,照準金山雙醜的落腳處滾了下去,這一塊山石十分巨大,滾下來的力量非同小可!

  雙醜兄弟雖然一身絕技,也不敢拿自己身軀抵擋大石,趕忙向旁邊一閃一竄,史存明在關城上看得清清楚楚,金山雙醜閃避墜石,不見他們怎樣提足抬腿,略略的一晃身,便自退出兩丈以外,身法輕靈,宛如鴻毛飛絮,單是這份輕功,自己已經無法望其項背!

  可是奇怪的事,接踵而來,金山雙醜剛才騰挪到別一個位置,又是轟隆一聲,一塊同樣大石向雙醜兄弟兜頭打落,這一石來得十分迅速,險些兒便撞到呼延陀的身上,他們倆兄弟卻一同使出「金雁功」來,兩臂向上一振,他倆個便像生長了翅膀的鳥兒,齊齊拔起兩丈多高,這山石恰恰由呼延兄弟的腳下滾過,金山雙醜看出有人搗鬼,齊齊仰起面來,喝道:「姓史的小雜種,伏在暗處拋磚弄石,算的是哪一門好漢,快快現身出來,跟大爺們決個高下!」

  史存明看見對方把推下山石的帳算在自己身上,不禁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像這樣沉重的山石,憑自己的功夫,要推下去,雖然不難,可是兩次都看准了金山雙醜落腳的地方,分毫不差,那就難能可貴了!

  少年壯士正要由關城上現身出來,向呼延兄弟說幾句挖苦的話,可是他還不曾挪動身子,山腰上已經響起幾聲哈哈清笑!

  少年壯士以為是金弓郡主和伊麗娜開敵人的玩笑,可是細心一聽,這幾聲笑清而不洪,而且帶著悠長的尾音,像遊絲也似的蕩漾開去,照這樣子看來,那個發笑的人,內功造詣,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金山雙醜聽了這幾聲清笑,才明白笑的是一個女子,並不是史存明瞭,他們兩個人的面上現出驚詫之色,大家交頭接耳,喁喁的低語一陣,金山雙醜立即亮出兵刃來,一個擎人頭拐,一個橫綠玉杖,兄弟二人背對著背,繼續向關城飛奔直上!

  金山雙醜這一下背貼背的雙雙飛騰,史存明見所未見,嚇得目瞪口呆,說時遲,那時快!金山雙醜剛剛揉升了四五丈,側面呼呼幾響,飛來兩顆石子,直射向呼延陀兄弟的太陽穴,一顆取左,一顆取右,發這石子的人,暗器手法這精,已經達到爐火純青之候,雙醜兄弟耳辨風聲,各自展開兵刃,向外一揮,人頭拐和綠玉杖,恰好跟這兩顆石子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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