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瀝血伏龍 | 上頁 下頁 |
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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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為了要逼岳金楓吐出逆謀,明正其罪,居然不擇手段,用這種酷刑對待岳金楓,叫他供出跟智禪上人、史存明和金弓郡主勾結內應的一切。 岳金楓半截身被埋在土裡,不到頓飯功夫,漸漸覺得自己全身血液沸騰,胸口作悶,腦袋脹疼,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來,岳金楓氣向上沖,本來要破口大駡福貝子一頓,可是回心一想,這又何必,大丈夫成仁取義,應該要鎮定從容,宋朝的文天祥,被蒙古兵捉去,解上燕京,囚獄三年而志不改,被斬菜市,臨死之前還寫了一首「正氣歌」,從容赴義,何必要像潑婦駡街嗎?岳金楓想到這裡,一顆心安定下來,一邊默念著祖先武穆王的「五獄詞盟記」和「滿江紅」一詞,用精神克服一切,一邊練師傅鐵髯真人傳授的武當派吐納導引功夫,把血液導回下半身,減輕痛苦,在土坑內苦苦掙命。 伊麗娜逃出清軍營盤,她起先在黑夜茫茫的曠野裡,漫無目的,瞎闖瞎跑,跑了兩個多更次,伊麗娜忽然停了下來,自言自語的說道:「咳!我真是個呆子,我這次脫離了虎穴,總得要有一個目的地,應該找一個安身之處!」 本來伊麗娜這次逃出清營,應該尋找師傅,可是鐵爪魔娘已經應了瀟湘仙子的約,出寨迎鬥,她們不知在哪個地方打架,自己怎樣尋她呢?伊麗娜抬起頭,默默出神,這時候一陣大風吹過,浮雲推散,天心現出一輪半圓缺月,伊麗娜的眼睛忽然瞥見遙遠處,一點金光閃動,小姑娘愕然望去,原來那是遠處聖山的布達拉宮金頂,閃閃放光,伊麗娜忽然想起一個念頭,叫道:「不錯! 我應該到拉薩去!」 可是她回心一想,拉薩有些什麼人呢?有的是一度情朗的史存明,還有情敵金弓郡主,據自己師傅說,他們兩個已經打得火熱,儼如夫婦,自己見了他們,豈不是徒然增加痛苦?何況自己是他們仇人鐵爪魔娘的徒弟,鐵爪魔娘給滿清當虎作倀,三番四次的跟史存明和金弓郡主作對尋仇,自己猛然去找尋他,豈不是更加引起他們的疑竇。 伊麗娜想到這裡,不禁進退兩難,她本來是個牧羊的女孩了,從小跟著羊群長大,不經不覺」也變成綿羊一般馴善的性格,想想自己孤零的身世,負心的情人,殘酷的師傅,不幸的際遇,忍不住淚下闌於,低頭哭泣起來,伊麗娜起先還是低聲啜泣,到了後來,她越哭越傷心,索性放聲哀號,黃沙漠漠,朔風悲鳴,交織成了一片肝腸催折的呼叫! 伊麗娜不知道哭了多少時候,神志漸漸迷糊,忽然聽見背後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孩子,你哭什麼?咦!你怎的穿了韃子兵的衣服!」 伊麗娜吃了一驚,跳起身來,回頭一望,說話的是一個黑衣中年女人,正是天他三怪裡面的瀟湘仙子,小姑娘禁不住「哎喲」的一叫! 伊麗娜當年跟史存明上昆侖山,到王母天池去拜訪天池三怪,求取曠世稀罕的靈藥龍腦草,見過瀟湘汕子一面,所以一眼便認出來!她為什麼要驚恐害怕呢、原來瀟湘仙子是崆峒派的對頭,也是鐵爪魔娘的仇人,伊麗娜是崆峒派的人,又是甘翠蓮的弟于,一旦見了自己本派的對頭,試問如何不驚恐?伊麗娜戰戰兢兢的說道:「你你你,原來是蕭女俠!」 瀟湘仙子面上卻現出和藹笑容來,點頭說道:「不錯,我就是蕭玉霜,小姑娘,你的記性不壞,還記得當日你跟那姓史的上昆侖山,把我騙得離開石頭那回事嗎?」 伊麗娜不禁破涕笑了一笑,她看出瀟湘仙子對自己沒有惡意,忽然福至心靈,雙膝一屈,跪在蕭玉霜的跟前,說道:「蕭女俠,我有一件為難的事,請你救我一救!」 蕭玉霜剛剛鬥罷鐵爪魔娘回來,路經這裡,聽見了伊麗娜的哭聲,好奇心起,循聲把她找著,瀟湘仙子坐了下來,很溫柔的把伊麗娜一扶,說道:「不要下跪,天池三怪不愛看人家叩頭,我和你一見投緣,你坐下吧!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我呢!」 伊麗娜聽了瀟湘仙子的話,感動得流下眼淚,她便把自己早年際遇,跟史存明流徒抗清,中途失散,巧遇鐵爪魔娘,拜師學藝,以及這次跟隨鐵爪魔娘到清兵營盤,甘翠蓮幾次進入拉薩,跟智禪上人、史存明等人作對,福康安要害殺自己,自己全靠先鋒官岳金楓報信,逃出清營,一切經過完全說了,瀟湘仙子聽得十分感慨! 她聽完了伊麗娜的話,陡的站起身來,說道:「不得了! 我要救一個人!」 伊麗娜吃驚道:「蕭女俠,你要救哪個呢?」 瀟湘仙子說道:「還有哪個?就是指引你逃走的岳金楓,這人身為清將,心存漢族,可欽可佩,可是他把清兵服裝給你,讓你出營,這是最大的破綻!福貝子一定不肯放過他,不救這姓岳的怎成呢?不好,天色放亮,來下及了!」 瀟湘仙子遇著伊麗娜的時候,夜幕已經告退,天色放明,這時候東山上捧出一輪旭日,蕭玉霜忽然笑道:「我只顧說要救那岳金楓,卻忘記了要安置你,小妮子,來來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讓你住下,方才想法子混入清營,刺探一切!」 她說著把伊麗娜由地上拉起來,直向東面走去。 岳金楓被埋在地下,由辰牌起,一直挨到午時,前後經歷了三個多時辰,如果換了別人,早就七孔流血,再多幾條性命也沒有了!岳金楓仗著內功導引,在泥土裡面苦苦撐持,福康安不耐煩了,返回中軍帳裡,他一邊批閱文書,一邊派人看看岳金楓肯不肯招供,承認通敵的事,哪知道由午牌到未時,由未時到申牌,一直到太陽下山,黃昏日落,岳金楓在泥土裡足足挨了將近六個時辰,還是沒有半句言語,也不見他呻吟呼叫,福康安帳下有不少軍官,平素向來和岳金楓交好,看見岳金楓被活活埋在泥裡,強忍苦痛的情形,心裡非常不忍,可是軍令如山,有哪個膽敢在福康安面前說一句話?到了後來,一個姓佟的副將看不過眼,入帳稟道:「貝子爺,姓岳的已經半死不活了,何必要他多受零碎苦頭,還是乾脆地把他一刀兩段吧!」 福康安勃然大怒,罵道:「混帳!本帥就是故意要他半死不活,多吃一點零碎苦頭,你不過是一個副將,膽敢向本帥說話,難道你跟那姓嶽的也是叛逆一黨嗎?」 佟副將撞了一鼻子白灰,只好懊喪退下,福康安心理暗暗想道:「這賊子不招供,弄死了他,如何回去交代皇上?他是岳鐘琪的兒子,不能夠無證無據,便把他處死哩!」 福貝子正在覺得騎虎難下,冷不防帳外響起一片嘈雜聲來,許多兵士異口同聲的叫道:「看呀!空中飛人,空中飛人,不知道是人是怪,趕快放箭!趕快放箭!」 福康安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來,走出帳篷,這時候紅日西沉,各營兵士多半埋鍋造飯,暮靄斜暈,炊煙嫋嫋之中,看見一條黑衣人影,點著帳篷,一路上兔起鶻落,疾馳而來! 這人影十分古怪,穿了一身純黑的衣服,連頭臉也被黑紗罩住,頭頂也包沒了,看不出是男還是女,這黑衣人飛行的姿勢十分特別,兩臂一拍,便縱起幾丈高來,如健隼飛天,一落下的時候,腳尖微微一點帳篷尖頂,又向天空掠起,似這樣的一起一落之間,便飛越過幾丈距離,換句話說,這黑衣人只一起飛竄落的功夫,便越過兩三座帳篷,這和生了翅膀的鳥兒,一般無二,清兵呐喊連聲,有的用箭向他射去,可是黑衣人身法奇怪,射箭時在一個位置,等到弩箭飛出,已經離開原位三五丈以外了! 福康安正在駭異,那黑衣人已經像過渡流星也似,直向中軍大帳沖到! 福康安的中軍帳篷,帳頂有一個金色大葫蘆,還掛了一面兩丈多長的黃龍帥旗,迎風招展,那黑衣人在山騰海沸的呐喊聲裡,冒著四方八面的箭雨,刹那之間,已經撲到中軍帳頂,只見他伸出左手,向著黃龍帥旗一攫,抓住旗角,往上一撕,一面錦繡絲織的龍旗,已經齊中裂成兩半,扯了一邊下來,黑衣人把半面龍旗拿在手裡,扭結幾下,突然呼的一響,飛身撲落,一抖手中斷旗,賽似黃雲一朵,向福貝子迎頭蓋落。 福康安的身邊,簇擁著幾十名衛士,個個長刀出鞘,護定主帥,哪知道黑衣人把這幅縱橫一丈的斷旗,當作武器,他運足了內功,迎面蓋了下來,好比千斤鋼板一般,只聽見那些衛士「哎喲」「唉呀」的亂叫,撲通咕咚,有的向前僕跌,有的仰後躺倒,個個刀槍脫手,變了滾地葫蘆,福康安本人也被旗角帶了一下,打得兩眼直冒金星,昏頭昏腦。 那黑衣人疾如閃電,斷旗打落,立即放手,一擲身軀,已經搶到福貝子的面部,驕中食指一點他在耳門後面的「窮陰穴」,福貝子當堂全身麻痹,黑衣人將他夾背心一把抓住,提了起來,高舉過頭,大叫一聲:「韃子,哪一個膽敢動手的,我要了你們主帥的性命!」 這黑衣人抓住福貝子的時候,已經把頭罩麾落地上,眾人定睛看時,原來是個中年女子,這女子的髮鬢已經呈現花白,可是面孔柔嫩,豐容盛貌,還似三十歲的佳人,不禁愕然,再聽她這樣一說,哪個還敢動手?這黑衣女俠正是瀟湘仙子,她冷笑一聲道:「堂堂大帥,居然學了江湖黑道朋友處置異己的殘酷刑法,用土坑埋人,快把埋在土裡的岳先鋒掘出來,如果有半個不字,哼哼,我可不管他是貝勒和貝子,要了他的性命!」 憑良心說,福康安的帳下的士卒,多半對岳金楓抱著好感,因為他一來平易近人,不像別的將官,高高的擺著官架子,二來岳金楓的為人,極端廉介自持,絕不克扣軍餉,中飽私囊,本身吃的穿的,跟士兵一模一樣,所以福康安硬說他是臥底奸細,要將岳先鋒掘土活埋,個個覺得非常不忍,不過福康安是天漢貴胄的貝子爺,又是三軍主帥,故沒有一個人膽敢違抗軍令罷了! 瀟湘仙子這樣的一喝,幾個親兵立即過去,鋤鏟兼施,把岳金楓身邊的泥土掘開,又把他解了綁繩,不過這時候的岳金楓,已經氣若遊線,奄奄一息,瀟湘仙子挾著福康安走到岳金楓的身邊,看了一眼,立即把福康安向地一丟,喝道:「饒了你的狗命!」 接著把岳金楓由地上扶起來,向自己肋下一挾,喝道:「我走了!放箭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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