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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何如霞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雙手托著下顎,神色有些怔忡憂鬱。

  屈歸靈伸手撥弄著泉水,無意裡回頭看到何如霞的模樣,不由得走了過來,把水濕的一雙手就著外衣擦乾,邊柔和的問:「你在想什麼,二姑娘?是不是心裡惦記著家,惦記著幫主?」

  歎了口氣,何如霞沉沉的道:「前些天我做了個夢,一直沒向你提,那個夢,想起來就免不了心驚肉跳……」

  屈歸靈也在何如霞對面揀了塊石頭坐下,他望著何如霞,平靜的道:「大概是一場噩夢?」

  何如霞點點頭:「是的,是一塊噩夢,我夢到『海口集』我們幫的總壇裡一片火光,殺喊震天,刀光劍影交相輝映,大群人奔來跑去,每一張臉孔都染著血,都扭曲得變了形,突然間,一切景象又消失了,只看到若隱若現的無數幽魂在殘垣敗壁的堂口中飄忽,朦朧裡,似乎聽到爹在呼喚我,那聲音,好空洞、好悠長,像是……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送過來……」

  屈歸靈凝重的道:「日有所思,夜方有夢,二姑娘,不過心靈感應,有時也能在下意認的狀態中傳達某些真實的資訊,我不願安慰你說決無此事,但卻不見得會有你夢中所睹那般情況淒慘,憑心說,這些天裡,我也一直惶惶不寧,記掛著貴幫可能面臨的突變……」

  何如霞輕輕的道:「你的傷勢,屈先生,聽秦藥師說,本來至少還須養息個把月以上才算痊癒,但他應你的要求,把藥方子下重了些,不過也得半月餘始可運作如常,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心有牽掛,好歹,先養妥了傷再論行止吧……」

  屈歸靈懇切的道:「情緒若是不安穩,再好的補藥亦會在功效上打折扣,我的身子狀況,我自己心裡有數,雖未完全康復,亦八九不離十了,叫我再耽在這裡,也實在耽不下去,我想,請秦藥師把藥份先給配好,一路走、一路服用,待抵達地點,光景也就差不多了……」

  何如霞猶豫的道:「屈先生,這樣做,行嗎?」

  屈歸靈笑道:「沒有問題,身子是自己的,我也不願意故意糟蹋自己呀!」

  抿抿嘴唇,何如霞一時靜默著沒有說話,她當然明白,屈歸靈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希望偕她離開,傷勢痊癒問題只是故示輕鬆而已,主要全在於關切「千帆幫」的安危,亦就是同她心中所牽、夢裡所掛息息相連,這種犧牲自我,發乎道義的奉獻精神,委實令人感動。

  屈歸靈望著她,道:「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又想起什麼煩心的事?」

  何如霞柔柔的一笑,道:

  「不,我在想你。」

  屈歸靈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實在是個好人,當今之世,只為了一句承諾,便拿生命做擔負,流血流汗也堅持到底,這樣的俠義之屬,真正少見……」

  屈歸靈拱拱毛:「過獎了,二姑娘。」

  何如霞輕聲道:「關於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會見怪吧?」

  屈歸靈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白你是指——」

  垂下視線,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說我以前對你的態度,屈先生,因為我急躁的個性,加上對事實的誤解,曾經不止一次的冒犯過你,現在回想,完全是個人的想法偏激與不夠成熟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屈歸靈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對二姑娘的舉止,像是積恨未消的樣子麼?」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難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諒,我就安心了。」

  屈歸靈道:「在你這種年紀,二姑娘,自則有你認為理所當然的反應,無論這樣的反應是否成熟,都不能算做過失,因為人的經驗和世故,大多隨著歲月的遞加而增長,圓通達練,也得到了那個年齡才行……」

  哼了哼,何如霞抗聲道:「屈先生,我已經不小了,過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歲的女人家,還能叫小?」

  屈歸靈哧哧笑道:「我沒有說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見解或涵養方面理該較為深廣,如果我們全一樣毛躁行動,遇事不求徹悟,恐怕早拆了夥,搭檔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禁掩著嘴笑:「屈先生,還記得我數落你遇事總是遲了一步?現在想想,委實是無理取鬧,在那種關口上,你也並不願意遲上一步,陰錯陽差,只能說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歸靈緩緩的道:「有件事,我可沒有延遲半分,恰好在節骨眼上及時處置了。」

  何如霞思索著問:「你說的是哪件事?」

  屈歸靈道:「刁雲展與全大寶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緊要的一刻蘇醒過來,要不然大恨鑄成,不獨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顏再見令尊?」

  何如霞粉面飛紅,果似霞照,嘴裡狠狠的說著話,目光卻其柔似水:「提起那兩個畜生,我就滿腔的火——屈先生,當時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

  屈歸靈笑道:

  「事後我僅有一個想法,天可憐見,這次可不曾誤了正辦,好歹扳回一局!」

  輕「啐」一聲,何如霞的臉蛋兒漲得紅馥馥的:「別提了,提起來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歸靈凝視著眼前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從心底慶倖這朵花不曾遭受摧殘,否則,何止是不幸?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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