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烈日孤鷹 > |
六十二 |
|
第十八章 陰風愁霧心似晦 大概是「鐵槳旗」的人們太過相信孟天複與山莫古的本領,認為有他二位壓場便足可吃定,所以在「鯨穴」之外,並沒有另行佈署什麼高手做圍堵接應,當屈歸靈破窗而出,除了引起幾個警戒中的小角色一陣愕然叫嚷,不曾遭到任何阻礙,人已越牆飛掠,長射進一片黑暗之中。 屈歸靈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輕,血氣翻湧下非但雙眼泛花、內力不繼,後腰部位連帶著背脊竟也僵麻硬結,難以牽動,而心腔子不停的劇烈收縮,每一次收縮,便有一股熱流往咽喉處衝激,他拼命憋著氣吞咽下壓,生怕血噴神頹,這一輩子就別想活著逃出「黑岩半島」了。 他明白,人在這種情形下,是決計不能逞強的,眼前的因應之策,只有一樁——好歹且先躲過追兵再說,別提叫孟天複或山莫古追到沒有活路,即使被安磐截住,也一樣不好招架。 何如霞隱身「接應」的地方,他記得十分清楚,原先倒沒想到真讓這位何二小姐打「接應」,現在,預留的這一步卻還派上了用場。 屈歸靈的行動有若驚掠的飛鴻,一閃之下,人已上了這堆錯疊嵯峨的礁石頂端,他剛剛往一個岩窩中伏身,斜刺裡、冷芒猝映,一柄劍瞬間幻為一雙,對著他的側面戳來! 猛然向裡縮貼,屈歸靈低促地叫了一聲:「二姑娘,是我!」 劍鋒隨著他的喊聲收回,一陣淡淡的馨香輕拂,何如霞已從旁邊的半截岩脊後現身,夜濃霧重,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語調中卻顯然透著忐忑憂惶:「是屈先生?」 屈歸靈喘了口氣,沙著聲音道:「是我。」 何如霞機伶憐地打了個冷顫:「葉叔呢?」 黑暗裡,屈歸靈又不禁心腔子抽搐;他僵寂了須臾,才艱澀的道:「葉兄他……陷在『鯨穴』中了……」 何如霞的語氣仿佛玄冰,又冷又硬:「而你,卻獨個兒逃了出來?」 屈歸靈啞著聲道:「要不是葉兄拼死掩護于我,只怕我也難有生路……」身子往裡靠近,何如霞的面容在夜色中蒼白如紙:「你是說,葉叔已經遭到不幸?」 屈歸靈呐呐地道:「在我脫離現場的一刹,葉兄已受重傷,二姑娘,葉兄生死如何,目前尚不敢斷論,但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實難令人樂觀……」 哼了哼,何如霞咬著牙道:「為什麼你不和葉叔同進退、共生死?屈先生,你們是兩個人進去,逃出來的竟只有你一個,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臨難苟免、不仁不義的行為?」 屈歸靈又是氣憤、又是痛苦地呻吟著:「二姑娘,你不可斷章取義、含血噴人,當時的形勢你不知道,要想兩個人一齊脫險,決無可能,至多饒出一個,甚或雙雙犧牲——」 說到此處,他突兀靜止下來,何如霞想要開口,卻在恁般僵寒的陰森感應下不期然的噤聲——於是,她已聽到岩窩之外,有衣袂飄風之聲連續掠過,不多久,更有火把的光輝移動,但是,就聽不到一丁一點的人聲喧嘩。 屈歸靈靠在岩壁上,微仰著頭,兩隻眼睛卻大大的睜著,他的「天殘劍」仍然靈蛇似的纏疊在右腕上,偶而閃炫起一兵冷芒——他早已打定主意,能夠躲過這一劫,當然還有回來索討公道的機會,否則,再綴上對方幾個,亦算無憾了。 何如霞則板著臉龐一聲不響,當岩窩外的火把光華忽隱忽現的映過她的側面,襯托出來的只是一張宛若石雕般的假像。 此時此刻,再怎麼多做解釋亦是枉然,屈歸靈不僅肉體上痛苦莫名,精神上的抑鬱尤其如煎似熬,這算怎麼一個說法呢?浴血豁命,為的乃是一個「義」字,「義」字的沿伸,卻竟落得如此不明不白的一場委屈,莫不成天下的不平之事,果真管不得、睬不得?或者是,自己熱心過份了? 時間在靜靜的流逝,但追索的敵人卻似乎尚未放棄他們的希望,一撥撥的搜過來,一撥撥的查過去,火把在閃映,青紅色的光焰在跳動,悠忽忽的飄移來去,夜暗裡,就似溜溜陰魂不散的鬼火。 屈歸靈也計算過,對方成功的機率並不大,「黑岩半島」如此廣闊,地形又這般複雜,時當深宵,天候惡劣,在層疊錯落的礁岩縱布間,要想找著一個執意躲藏——或者已經趁隙遠揚的人,何異大海撈針?況且這個人的反應機智又不太差,求生力強,若待追拿得手,更則難了。 最不能平衡的,屈歸靈深知這孟天複,以孟天複的身份地位與武學修為而言,失掉的那兩截手指,不啻是對他威望的嚴重,這樣的打擊,已不是泛泛的寬宏大度空言所能彌補,它必須用鮮血來解恨除怨,當然,屈歸靈將儘量避免給予孟天複如此機會,眼前,只有雙方運道的走勢了。 何如霞依舊緊繃著臉孔,一聲不吭,瞧這位何家二小姐的模樣,和她有仇的不像是外面「鐵槳旗」的朋友,倒似是與屈歸靈透著那麼幾分不共戴天。 霧氣更濃了,森森的寒潮無形無影的伸展滲浸,冷冽的海風在霧氣外徘徊低咽,冰濕的感覺便往人骨縫裡鑽,這「黑岩半島」,可真是一座現世的人間地獄…… 天色微明,岩窩的四周浮沉著濛濛的霧氳,霧仍舊是那麼深濃,只不過,晚間透著郁黑,拂曉又變做無底無邊的乳白了。 空氣冰寒,吸一口入肺,能凍得人混身起雞皮疙瘩,春末夏初的節令,還有什麼地方會有這種反常的氣候?趕到果真進入冬季,那等雪凝天地,呵氣成冰的日子,還能客人過下去麼? 何如霞不期然的哆嗦了一下,目光瞥過屈歸靈的臉孔,這時,她才駭異的發覺,屈歸靈的面色竟如死灰,胸前血漬浸染,而血澤卻早已痂結成一片紫褐! 略略猶豫了片刻,她輕輕地開口道;「屈先生,你,你可是受了傷?」 半撐著眼簾,屈歸靈疲備地道:「沒什麼要緊,我還挺得下去。」 何如霞怔忡地道:「憑你的功力,竟也有人傷了你,那人的修為,必定已經不可思議了,屈先生,傷你的是誰?」 雖然明知說出來也可能只是白說,屈歸靈仍舊吃力地道: 「是兩個叫做『海怪山魅』的武林前輩,二小姐,你聽說過麼?」 何如霞迷惘地搖著頭道:「『海怪山魅』?這是什麼人?我從來就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 吸了口氣,屈歸靈道:「那『海怪』,就是黃海『赤嚴島』的『白眉仙翁』孟天複,『山魅』則為『終南山』『孤塔峰』的『一杖獨行』山莫古……他們兩人四十年前就已揚名江湖,稱得上武學精湛、造詣深宏,內外修為都是頂尖的道流,我從來不曾想到,這兩個人會和魏長風有什麼淵源,更未料及他們竟如此替魏長風賣命……我疏忽了這個關節,葉兄也同樣疏忽了這個關節,所以,結局便落到眼前的一場慘痛……」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