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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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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歸靈淡淡地道:「大概危兄忘了,我在水中既敵不過各位,就不一定非在水裡糾纏不可,海闊天空,俱是翱翔奔騰之所,修為在身,還怕無處施展麼?」 危中行立時神情戒備,卻仍有幾分狐疑不解地道:「人在船上,船在水中,屈兄,我倒不信,你尚有何處可以施為?」 沈鷹豔也惴惴不安地道:「屈歸靈,你千萬不要撞豁了邊,到頭來弄個進退不得舢板的尾舵上,田聽潮齜著一口白牙,模樣宛似在瞧一場什麼把戲,有趣得緊地道:」不去水裡,屈歸靈,難不成你就脅生雙翼,和我們到天空玩玩?」 屈歸靈道:「正是,不過人在懸虛淩空之境,各位大概就不比水裡那般縱橫自如了。」 危中行身形倏動,同時暴叱:「拖他下水——」 鬥然間,屈歸靈騰空三丈有奇,從尾舵沖來的田聽潮一撲不中,舢板立時顛簸搖晃起來,「驚雷」嘶叫如泣,屈歸靈的身子猝而側旋,從三丈多的高度斜斜掠出四丈之外,但是,人卻仍在河面之上,距離對岸,至少尚有八九丈遠近! 只見快艇上的危中行雙手翻揮,一隻只雪亮的「燕尾鏢」銳嘯著追射屈歸靈,漫空銀光閃掣中,屈歸靈身形不停轉挪滾回,更眼看著就要墜入河中! 田聽潮半聲不吭,一個猛子鑽下水,再露頭的時候,人已在屈歸靈將要墜落的位置下方了——光景仿佛只等著手到擒來。 離著水面尚有三四尺的高度,屈歸靈雙臂倏振,兩腳交互踢踹,人又往上拔起丈許,「呼」一聲再掠出三丈多遠! 田聽潮株守不獲,反應亦快,人往水底一沉,清清楚楚水下一條影像,有若虎鯊攫食般飛潛向前,快猛得不可言喻。 屈歸靈的身體又已力竭下墜,他在接近河面的瞬息,「穿心刺」驀而揮現——卻不是以刺尖點水,乃是以刺竿橫擊水面,寒芒流燦,水花四濺,藉著竿身的反彈之力,人向上騰,每一騰起,便又掠投丈外,這種利用反彈力道的迴圈方式,不但將他有效的節節送渡彼岸,更使潛伏水中的田聽潮備受威脅,冒頭露臉,皆須躲躲閃閃,萬分小心,否則只要挨上一記,怕就再也浮不起來了。 就在屈歸靈將要飛達岸邊的一刹,快艇上的危中行「唰」一聲射向半空,身形長掠,美妙如燕子淩波,人在空中,驟然側旋,六團黑忽忽的球狀物體,業已暴擲而出,東西出手,他又在一個優美的半弧線下掠回快艇。 屈歸靈腳尖甫始沾上陸地,那六團大小有如核桃,通體黝黑的球狀物體,已在他頭頂兩丈許的高度突然互相撞擊,霹靂似爆炸聲混合著煙硝火焰頓時向周遭分散蓬飛,而火焰是青藍色的,煙硝是灰白色的,白靄青芒閃忽裡,帶著一股出奇的嗆辣氣息——這不是尋常的火器,竟是最為歹毒的白磷炸藥! 屈歸靈馬上發覺形勢不妙,他撲地側翻,卻仍不免沾上幾點星火;白磷一旦著物燃燒,其可怕之處是浸透到底,附著物若不燒成灰燼,便決不熄滅,磷火帶有劇毒,萬一處理失當,潰肌蝕骨猶是小事,如果毒性循著血脈攻心,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回個活人來,屈歸靈自然識得厲害,腰腿之上幾處磷焰才燃,他已毫不考慮的從靴筒中拔出那柄鋒利的匕首,削肉拋火,鮮血方濺,人卻不稍停留的怒矢般長射而去。 河面快艇上,危中行臉色鐵青,凝視著屈歸靈身影消失的方向抿唇無語,神色陰沉得嚇人。 田聽潮仍在水波間載浮載沉,屈歸靈奮力脫身的一幕,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那股子窩囊懊惱的感覺,決不在危中行之下;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自己這邊是過於樂觀,過於一廂情願了,不錯,人家在水裡敵不過你,又何須非到水裡糾纏不可? 至於沈鷹豔,此際早已憂惶得想不到其他問題,只在心中飛快琢磨——自己卻該怎麼辦是好? 服下了沈鷹豔給的解藥,屈歸靈又經過一次相同的折磨以後,確實感到神清氣爽,有脫胎換骨般的輕鬆鮮活,他肯定這一遭必然已將體內餘毒除盡了,沈鷹豔沒有再誆他,話是那樣說麼,一個人再壞,也壞不到六親不認,香臭不分的地步,好歹自己對那婆娘總有兩次不殺之恩呀! 裹妥了傷處,他連打個尖的耽擱都不願,便急匆匆地抄著近路奔向「海口集」,夜長夢多,身上揣著的這封信真個如同催命符,早交待了早完事,這一陣下來,也實在是受夠了。 百來裡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亦不能叫短,往常有腳力代步感覺不出什麼,眼下只能勞動兩條尊腿踏踩,難免不有前途迢遙之歎,一面走,他不由一面暗自唏噓,臨危棄馬,雖是為了顧全大局,延綿機後,但仍少不了一份歉疚,仿佛有幾分背離故友的慚惶心懷。 到達「海口集」,天色剛好拂曉,在暗濛濛的天光裡,他當然不會傻到直接去敲「千帆幫」的大門,即便是白癡,也會料及對方必然在左近按伏得有暗樁監視,待如何設法不動聲色的與那要見面的人見上一面,尚須再耗一番心思。 「海口集」是座大碼頭,不但四圍五府十三縣的陸路貨材都經此出海,海上船隻運來的洋雜物品也以此處為轉運集散之地,港口中千桅雲集,艫舳相連,更帶動得市面一片繁榮喧囂,才只天亮,街弄間業已人聲嘈雜的熱鬧起來。 屈歸靈覺得肚子餓了,信步走到一片賣早點的攤子前,跟老闆要了一碗甜豆汁,兩套驢肉燒餅,人就站在一邊連吃帶喝起來。 在攤子上吃東西的人不少,大多是下三流角色的穿著打扮,不但衣著粗陋,談話也粗陋,三字經百家姓摻合著燒餅豆汁的香味一起彌漫在空氣裡,鬧哄哄的翻騰著,有兩個一身短打,據案大嚼的漢子正在邊吃邊談,嗓門不大,卻足夠讓站立旁邊的屈歸靈聽得清楚,實際上他不聽也不行;臉上生有幾點麻子的那個壯漢吞下嘴裡的油條,喝了口豆汁,接著方才的話把道:「所以說嘛,普天之下,誰還再敢托大稱尊?在『海口集』這一畝三分地裡,居然都有人膽上生毛,沖著『千帆幫』的何老闆觸黴頭,其他那些半生不熟的貨,尚能不加檢點小心麼?」 他那乾瘦斜眼的同伴不由先歎口氣,咬一嘴燒餅,含混不清地道:「事情就透著邪,在咱們地頭上,『千帆幫』是何等份量?何老闆又是什麼人物?呃……那是一座鼎、一塊天哪……唔,那十幾個吃了狼心豹子膽的東西,就這麼大剌剌的半夜摸進去行刺,他們果真活膩味了不成?」 生麻點的這位搖了搖頭,放低了嗓音:「聽我那個在幫裡『天』字旗船隊當頭目的堂弟說,何老闆多少也受了點傷,摸進總壇行刺的十五個刺客,當場便被放倒了七員,拉開他們的蒙面頭罩,卻一個也不認識,想都屬於外地來的殺乎,說是其中有一個當時還留著口氣,卻不待審問,就嚼舌自盡了,娘的,可狠著來!」 乾瘦斜眼的仁兄又咬了口燒餅,沉沉地道:「昨晚上,『千帆幫』的總壇算是鬧了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麻四哥,你知道我小舅子便在總壇糧磨房幹執事,夜來正巧輪他值班,到今天大早回來,臉上猶是煞白煞白的不曾還過魂來,據他說,那十五名刺客,極可能是何老闆的仇家派來的,和大小姐失蹤的事亦有著牽連……」 麻皮朋友「嗤」了一聲:「廢話不是?這他奶奶的刺客,一來就來了十五員之多,若非何老闆的仇家派遣,莫不成尚是他親家指使來的?你舅子不過一個小小的糧磨房執事,又從何得知這樁凶案與大小姐的失蹤有關?」 斜眼的一位有些不大高興,卻仍記得壓著聲音:「娘的,我舅子不過是個小小的糧磨執事?你那堂弟難道就是『千帆幫』的大掌舵啦?有些消息,幫裡派在外頭的兄弟不一定曉得,倒是在堂口辦事的人比較清楚內幕,我說麻四哥,談起靈通活絡,你老兄還差一頭,與兄弟我比,猶得朝後站上一站哩……」 一口喝淨碗裡的豆汁,麻皮嘿嘿笑道:「斜眼刀,你就給我免了吧,別人不知道你,我還有不知道你?休在我麻四面前充俏麗,你要不仗著你舅子在幫裡那麼點關係,上個月『春荷院』鬧酒的事,你早就叫李老鴇子派人砸扁啦!」 斜眼的朋友連打著噓聲,抬起眼珠子左右溜梭,屈歸靈若無其事的也將豆汁喝完,管自付帳離去。 兩個人方才的談話,不由得他不注意聆聽,而越聽下去,便也越覺事態嚴重,情況益見緊張,走在路上,他感到腦袋紊亂,胸口鬱鬱作悶,不由聯想到許多事,再仔細分辨,卻又似什麼事都不得要領,混沌一片;他問著自己,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場面?自己扮演著一個什麼角色?如今又陷入什麼糾纏中了? 是的,他當然明白,一切的變故枝節,完全關係著身上的這封信件,問題是,信件的內容到底是什麼,竟令得有人如此不惜代價的要獲得它、截取它?甚至流血捨命皆在所不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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