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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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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子鬱黝黑的面孔上看不出一點七情六欲的變化,只是腔調更冷了: 「託付你的人已經死了,對一個死人,沒有遵守承諾的必要,該謹記的是你還沒有死,你還活著,所以,自己保重要緊!」 屈歸靈道:「這種說法,我不能接受,尤其在宮兄如此毫無道理的強索硬逼之下,更難苟同!」 宮子鬱的聲音忽然輕了,近乎低語:「何如霜不是你的什麼人,甚至你們素不相識,犯不著為她赴湯蹈火,背這樣的兇險,屈兄,聽我的勸,明哲方能保身,『千帆幫』的混水你無須去趟,畢竟,那個圈子隔著你太遙遠了!」 屈歸靈懇切的道:「我並不要去趟任何人的混水,宮兄,我只是受人之托,前往交付一封信件而已,就算你待居中攔截,至少也該有個說得出的理由吧?」 宮子鬱道:「有人請找出面,向你索回這封信,屈兄,能告訴你的,僅此而已。」 覺得胸口有一股氣悶塞著,屈歸靈深深的做了一次呼吸,形色便同此時的天空一樣,隨即陰沉下來,腔調也變得生硬了:「那麼,我可以回答宮兄的,亦僅僅兩字『不行』罷了。」 漆黑的臉孔上透出一抹罕見的紅霞,宮子鬱歎喟一聲:「你說過,你並不十分願意與我為敵,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了主意?」 屈歸靈靜靜地道:「一種道義上的承諾,一種責任上的自負;對一個瀕死的人最後的請托,既然答允了,就該貫徹始終,否則,良心便永不會安寧。」 宮子鬱道:「即使良心不得安寧,總比良心停止跳動要來得容易承受些。」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要過份高估了自己,宮兄,『昆侖黑摩韌,牛鬼蛇神一把抓』是江湖同道對你的奉承,如果你真以為能夠『牛鬼蛇神一把抓』,就犯下妄想的錯誤了!」 宮子鬱的聲音更低微:「你敢輕視於我?」 屈歸靈道:「不敢,但人還是謙虛點好,宮兄,須知謙虛是美德。」 於是,風更大了,風中挾著雨滴,旋飛在人的頭臉上,雨滴打著肌膚,不止冷涼,尚有種麻麻辣辣的感覺。 宮子鬱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鯊魚皮縷嵌金箍的精巧短劍來,拔出短劍的一刹,劍尖的芒彩吞吐,仿佛眩亮起一抹閃電,劍鋒泛漾著森森碧光,像在他手裡不停地顫動跳躍。 屈歸靈一聲不響,抽出他的「穿心刺」,刺竿未現之前,僅是一截尺長的銀管。 短劍在宮子鬱手中閃爍流轉,他輕悄的一笑,不帶丁點殺機地道:「劍稱『九寸腸』,屈兄聽說過麼?」 屈歸靈頷首道:「鑄劍的材料來自南海『白沙島』特產的一種『青玉鋼』,百斤鋼村,始能煉出一寸劍刃,劍成之後,不但削鐵如泥,吹發立斷,便是劍尖芒鋒,亦足裂人肌膚,如今普天之下,僅得同樣短劍之柄,分為『九寸腸』、『八寸舌』、『七寸指』,宮兄擁有其三之一,彌足為慶,刀劍之屬,一寸短即一寸險,由此可見宮兄修為,必然不凡!「 宮子鬱笑道:「好見識,且看我宮某人以手中『九寸腸』,搏殺淩風孤鷹,」昆侖黑摩韌,牛鬼蛇神一把抓『,誰敢逆我而生?「 屈歸靈目光冷沉地望著這位狂傲怪異、又傳說從來不曾遇過敵手的「黑摩韌」,心中思量,這一番恐怕真要大費周章了。 「九寸腸」在宮子鬱手上微微一閃,居然沒有絲毫聲息地便到了屈歸靈咽喉,他全身卓立如山,右腕倏振,「穿心刺」「鏘」的一響彈出,而響聲在後,銀光在前,寒輝似電,激射劍尖。 宮子鬱的笑聲仍舊帶著嬌嫩的尾韻,卻宛若來自幽冥,那麼不可捉摸地繞到屈歸靈身後,銳勁四溢中,竟然同時指向屈歸靈背脊上下十三個部位! 「穿心刺」便在刹那間幻化成十三溜冷焰,仿佛有所指引般飛截十三股劍尖的來勢,宮子鬱的劍芒尚在凝形未散,人已有如移魂似的轉到屈歸靈側面,一劍又出,詭絕如魅! 只這幾次連串融合於瞬息的變化轉易,已可看出宮子鬱的藝業之高,不但劍術超凡,輕功卓異,身法手眼的運用更為精湛獨到,他的一柄劍似可分離化解成幾十柄劍,一個人更像肉身影形俱能出竅散聚一樣,如此將虛實倒換,隨心隱現,周旋於方寸之間,這等功力,確也升堂入室,趨近宗匠之屬了! 迎著宮子鬱這突如其來,神鬼莫測的一劍,屈歸靈的「穿心刺」斜插於地,當刺尖出手,一道三寸寬窄、三尺有半的光帶就似卷起了千層雪、萬斛浪一般反湧回卷,芒彩激飛的須臾,山風四蕩,暴雨分散,空氣也被割裂般的呼嘯,血影濺處,宮子鬱倏退丈外,左肩上已翻開一條赤漓漓的傷口! 寒光回繞,極輕的一聲金鐵扣響傳來,方才的那道匹練已經消失無影,要不是宮子鬱的肩頭血痕猶在,先時的一幕,幾同幻覺。 漆黑的臉上依舊不見其他顏色,難斷高深,這位「昆侖黑摩韌」用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注視了屈歸靈好一陣,身子突轉,便仿若踏著雲霧,乘著山風飄出去好遠好遠。 雨仍在下著,而且越下越大,峰頂澗幽,俱隱在一片濛濛的水霧之中,林木應合著風雨擺動,發出的聲音,像帶幾分呻吟。 用手指刮去眉稍的水滴,屈歸靈拔回「穿心刺」,喚過坐騎,繼續冒雨趕路,只是打這一程開始,他的心情業已越來越沉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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