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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八大斧霍定躬身一禮,快步奔去,楚雲與胡桑二人,又急急掠向三羽莊院之中。

  當二人穿過一個正在燃燒的花棚時,在一座巧庭後忽然傳來一陣森冷狂厲的聲音:「使破鉤的鼠輩,你將永遠不能再出手了!」

  沒有經過任何思索,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倏而彈起,同時振吭大叫道:「庫環主,且慢!」

  叫聲中,身形如電,忽然掠向巧亭之後,目光急瞥之下,看見大漠屠手庫司正在竭力回身移步,儘量收回手中的「銀瑣環」!

  但是,任他如何攻收自如,既發的力量卻不能在堪堪接觸敵人軀體時完全撤回,「哼」的一聲響處,與大漠屠手庫司較手的一個瘦小漢子,立時歪斜不穩的退出三步之外,手中一對銀鉤,亦錚然被震飛空中五丈有奇!

  楚雲適時而到,不用細看,他已發覺這瘦小漢子,正是昔年截殺自己的六人之一,「河洛六友」中的戴道。

  這時,戴道的右臂衣衫破裂,皮肉翻卷,一道可怖的傷口上熱血淋漓,但是,他卻似乎絲毫不覺痛楚,雙目呆滯的凝注前方,嘴皮嗡合,不知所云。

  大漠屠手庫司躬身道:「盟主萬安,三羽莊院已經連搜兩遍,除了一些祿祿庸才之外,三羽公子及蕭韻婷俱未發現!」

  楚雲微微頷首,正待說話,青印掌胡桑已自空而下,焦急的奔向戴道身前。

  大漠屠手庫司驀然大喝道:「站住!」

  楚雲連忙一使眼色,低聲道:「此人重信尚義,為百角堡中唯一值得留下之人!」

  這時,青印掌胡桑熱淚紛灑的扶著戴道坐下,哽咽道:「戴老二,痛得厲害麼?」

  戴道睜大那雙吊滯的眼睛,好似十分迷惘的緩緩注視四周,呢喃道:「雷響了麼?怎麼有轟隆的聲音!喔,天際好似在閃耀著電光……啊,血,這是誰的血?老大,這是你流的血麼?」

  他霍然站起,雙臂高舉:「殺啊!殺啊!大海的浪咆哮吧,雷劈那強仇,電耀亮我的眼,天啊,我的眼前怎麼全是血,全是血啊……」

  青印掌胡桑用力抱緊戴道,悲滄的道:「是我,我是胡桑,戴老二,你醒醒,你醒醒啊,看看我,這不是海邊,這是三羽莊院……」

  戴道的雙眸毫無意識的移向楚雲,但是,他沒有任何驚懼的向楚雲凝注了一陣,忽然瘋狂的大笑起來,笑聲慘厲,恍如哎心泣血!

  楚雲冷靜的注視著戴道的一舉一動,此刻,他廢然一歎,低聲道:「不錯,他是瘋了,真的瘋了!」

  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偽裝,言語可以模仿,但是,發自內心的感受卻無法隱瞞,只要是一個有血肉,有感覺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完全掩飾他衷心的感觸,哪怕是世上最佳的表演者,也總有一絲絲破綻流露,這位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他積存心中的悲哀與恐懼,又是何其深沉啊。

  大漠屠手庫司沉冷的道:「盟主,放他們去麼?」

  「自然。」楚雲低聲說。

  說罷,他緩緩行向青印掌胡桑身旁,拍拍胡桑的肩頭,真摯的道:「胡兄,離此去吧,希望你今後能在江湖上平安的渡此半生歲月,在刀光上打滾的生涯,風險到底太大了。」

  說著,楚雲又自懷內摸出一個牛皮小袋,道:「胡兄,在下除了願以最誠摯的友情待你之外,只有用這些區區之物,聊表在下一番心意。」

  胡桑抹去眶中淚水,啞聲道:「不瞞楚兄,胡某雖則年逾知命,仍然毫無積蓄,但是,胡某處在此情此景之下,卻不能接受楚兄贈與。」

  楚雲深沉的道:「在下适才已曾言及,這區區財物,並非算是贈與,只能說是在下對胡兄的一番心意,這小皮囊中,有一串珍珠,一串翡翠,日後胡兄照料戴、李二人之時,想須用及,難道說,在下為胡兄之友,便不能以友人的身份對胡兄略效薄勞麼?」

  胡桑嘴角抽搐,猛一跺腳,道:「罷了,罷了,在楚兄之前,胡某是顯得何其渺小啊。」

  楚雲將手中皮袋塞入胡桑懷中,正色道:「朋友有互助之責,更有疏財之義,江湖同道,大多兩袖清風,視錢財如糞土,何況胡兄更值此時此情呢!」

  說罷,楚雲又拿出一包粉紅色的藥未,為戴道敷抹包紮,一切妥善後,胡桑衷心感激的道:「楚兄,胡某去了,大德不言謝,只有……容圖後報吧!」

  楚雲抱拳為禮,道:「寥寥之惠,豈敢言報?胡兄,山高水長,多自保重!」

  青印掌胡桑肅身答禮,俯腰抱起戴道,向楚雲再度頷首,縱身自去!

  楚雲目注胡桑身形消逝,始喟然一歎,回首道:「庫環主,首環冷環主為何不見?」

  大漠屠手庫司肅容答道:「聞首環屬下黑白雙駝傳報,冷環主正在追殺百角堡主以下第一好手血掌閔風,故而未曾前來。」

  楚雲微一沉吟,忽道:「哦!我幾乎忘了,淩霄堂彭堂主已到小阿房助你,怎的亦未見到?」

  大漠屠手聞言之下,微微一怔,道:「奇怪,本座並未看見彭堂主到來,莫不成被敵人引去!」

  楚雲思忖片刻,道:「大有可能,不過,百角堡方面好手盡已被殲,彭堂主縱使被敵所引,亦必不致有何兇險,據在下判斷,可能彭堂主有了重大發現,跟蹤而去,否則,他必不會遲延行動時間!」

  大漠屠手連連頷首,道:「盟主,此間戰事己近尾聲,吾等未知是否應即撤離會合?」

  楚雲沉聲道:「留仇副盟主及黑白雙駝於此作最後搜索,其他各人一律至百角堡正門待令!」

  大漠屠手答應一聲,返身傳令而去。

  楚雲若有所失的緩步向四周作了一度仔細查視,喃喃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他有些迷茫的凝注著四處燃燒的火焰,那一棟棟逐漸化為灰燼的華舍,平時費盡匠心佈置而成的雅致庭園,都在憤怒的仇恨下變成烏有,三羽莊院,這令他切齒不忘的地方,這在他腦海中索回牢系的所在,目前已完全消滅了,完全沒有了,但是,心頭如火的仇恨,卻仍然翳悶的存在著,沒有得到確實的報償以前,是不可能使這仇消退的啊。

  「三羽莊院中,有蕭韻婷徘徊情笑的地方,有她流盼低回的處所,更有她銀燭挑弦,錦帳紅羅的居處,但是,淡香嫋繞下,陪伴她的卻是另一個人,另一個金玉其表,蛇蠍之心的人,可恨自己不能將其一舉成殲,空使餘恨凝結心胸,恨,恨,這恨太令人難忘了。」

  楚雲緊咬著下唇,雙手痛苦的絞合在一起,目光中煞氣畢露,他這時的心情,是十分愁苦與悲憤的,恨不能天生柱,地長環,供他翻天掀地,以泄心胸中的一股難以化解的苦悶。

  他那張線條鮮明,輪廓堅毅的面龐上,湧起一片強烈的,令人震懾的深刻怒意,喃喃自語道:「好,天涯海角,我看你們能逃到哪裡,在尋著你們之前,先讓你們嘗盡精神上的驚懼與痛苦,血是鮮豔而奪目的,殺是爽脆與俐落的,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心中的仇恨,只有用殺才能解脫我多年來如山的積怨!」

  楚雲驀然拔升空中七丈有奇,恍如飛鳥般親自在四周熊熊的烈火中穿掠不息,一直到他確定不可能再發現三羽公子及蕭韻婷之後,方才滿懷氣苦的飛出三羽莊院之外。

  在連續不斷的賓士中,在美妙的弧線縱躍下,片刻間,楚雲又進入百角堡內,穿過滿目瘡瘦的後堡,捷如驚鴻般數度起落,已來至那巨大的堡門之前。

  這兩扇原先十分莊嚴的巨門,此刻一扇裂散地下,餘煙盤繞,另一扇卻破了一個大洞,像是一張諷刺的嘴巴!

  門前,肅然卓立著十六八名黑衣豪士,其中尚有少數帶傷,為首數人,正是金雕盟屬下首環環主冷剛,羽環環主庫司,爪環環主畢力等人,淩霄堂堂主彭馬卻依然未見!

  眾人一見楚雲到來,齊齊躬身為禮,楚雲微一揮手,沉聲道:「百角堡餘孽可曾清除了?」

  天狼冷剛肅然道:「本座奉諭率屬下黑白雙駝進襲百角堡左側,與對方血掌閔風所率之七十名堡丁遭遇,激戰之下,百角堡方面全然潰散,血掌閔風亦帶傷而遁,本座在二度接奉盟主指示時,除遣黑白雙駝速往三羽莊院會集外,並即時追殺堡中其他敵人,現在,戰況已趨平靜,吾方可謂已獲全勝!」

  大漠屠手庫司接道:「本盟弟子傷亡不輕,約占全數之半,好在傷者多為輕傷,均在養息數日後即可痊癒。」

  楚雲頷首道:「畢環主腿傷有礙麼?」

  金髯客畢力微笑道:「謝盟主關懷,本座己服不傷藥,腿部雖然瘀血腫漲,卻無大礙,僅在行動之間略感不便而已!」

  楚雲忽道:「冷環主,傷亡弟子可曾搬集一處?傷者曾否施醫?尋搜人手是否亦已派出?」

  天狼冷剛沉聲道:「傷亡弟子已搬集堡外牆下,傷者早已敷藥包紮妥善,爪環所屬八大斧霍定,及二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均已各率盟下弟子二名偕同哈察前往百角堡內作最後清理。」

  楚雲又道:「淩霄堂彭堂主仍未到來麼?」

  天狼冷剛搖頭道:「沒有。」

  楚雲目光掃過環立於旁的十多名盟下弟子,只見各人全身血跡斑斑,面顯疲憊,但卻是個個精神亢奮,毫無頹唐之狀!

  他十分關注的向每一個人含笑注視,目光中,充滿了真摯與慰藉,不用任何言語或物質上的表達,但其中的激勵,卻千萬倍於後者。

  忽然——

  遠處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一條人影疾逾飛鳥般奔掠而來!

  大漠屠手庫司低罵道:「劍鈴子龔寧這小子氣死我了,我還當他被百角堡之人坑了呢!」

  楚雲灑然一笑道:「啊!我也幾乎忙暈了頭,殺來殺去,險些連庫環主手下第一員大將的蹤跡也忘了詢問,他是到哪裡去了?」

  這時,人影一晃,面色黝黑,神態冷沉的劍鈴子龔甯忽站於各人身前,背後劍柄上的一串金鈴,尚在微微搖晃輕響,身上衣衫,竟然是濕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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