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劫後恩仇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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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蜿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得蕭煞。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友——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的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蕩漾著霧樣的煙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歎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倫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兩個紅衣大漢拼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唉,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問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攔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什麼能奇跡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仇恨,仇恨——」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己將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楚雲顫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愧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蕩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複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涼氣:「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練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負的債……」 於是,他霍然站起,雙臂在空中有力的揮舞著,堅決的告訴自己:「是的,容我自強,容我振奮,沾我血的朋友,你們等著吧,等著我回去飲你們的血!」 像有一股神異的力量支持著他,楚雲拂去長衫上的灰土塵屑,好似拂去适才的悲創,大步向前行去。 這時,一鉤新月,如初婚的婦人,羞澀的露出那迷人的臉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雲後。 楚雲飄然行著,腳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氣,那麼輕靈,又是那麼流暢,不帶起一絲塵土…… 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忽然自路後響起,其間有清脆的蹄音,隨著車輪聲順風傳來。 楚雲放慢腳步,行向路邊,他無意招呼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邊,只是為了讓身給背後的車輛過去。 片刻間,一輛黑篷雙轡馬車,自他身旁行過,馬車後跟有兩騎,似隨車的護衛,馬上騎士,乃是兩個神態沉穩的黃衣大漢。 楚雲眼角一飄,管自行走,那兩個騎在馬上的黃衣大漢卻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起來。 這二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疑忌,甚至將馬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楚雲微微一笑扭頸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聲道:「朋友,夜深路遠,可願與在下等同騎趕上一程麼?」 楚雲淡淡的道:「盛意心領,路途遙遙,卻洋溢著詩情畫意,不是麼?」 那兩個黃衣大漢,聞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雲雙目怒睜又闔,一笑道:「你我同路異途,言談之中,何苦帶刺?二位兄台,陽關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獨木之橋了。」 他語聲始住,前行不遠的篷車忽然繞將回來,趕車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短衫漢子,那漢子唇角的一顆肉痣最是顯眼,他將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尖聲叫道:「大彪,吳勝,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喚大彪的黃衣漢子沉聲答道:「不敢說,可是形態卻使人疑慮。」 楚雲一聽對方的口氣如此的張狂,剛平下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上來,他行上兩步,冷漠的道:「好朋友,閣下嘴皮子上最好積點德,坦蕩大道,難道在下行走兩步都犯疑麼?」 趕車的瘦小漢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聲道:「咦?你他媽的吃了狼心豹膽不成?競敢教訓起咱來了,咱便臭你這王八小子幾句,諒你也只有聽下的份!」 楚雲神色不變,沉靜的道:「就憑這幾句話,你將仗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瘦小漢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好哇,咱『一鞭卷龍』湯小庸倒要試試——」 叫聲中,他手上長鞭「劈啪」連響,向著楚雲摟頭蓋臉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有之! 楚雲冷冷一笑,不躲不閃,右掌奇異的倏伸又縮,出手之間,已抓住這「一鞭卷龍」湯小庸抽來的鞭梢! 於是,在車座上的這位「一鞭卷龍」霍然色變,身軀急起,抖手便是七點寒星,徑襲對方! 楚雲身形如幽靈般在這七點寒星中飄掠而過,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帶,立將這湯小庸扯下車來! 兩名黃衣大漢驚呼一聲,同時翻手拔刀—— 楚雲狂笑連聲,手中皮鞭一抖一揮,已將那死命抓著鞭柄不放的湯小庸拋了出去,筆直地飛向兩個黃衣大漢頭上! 於是,一連串的「唉呀」之聲傳出,三個人已如滾地繡球般跌做一堆,兩匹坐騎亦「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雲單手一翻,握住鞭柄,長長的皮鞭如雨點般急落而下,沒頭沒腦的抽向地上滾在一起的三人。 隨著皮鞭的起落,這三人如殺豬般翻滾號叫不停,在瞬息間,楚雲已揮出三十多鞭,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動。 「一鞭卷龍」湯小庸奮力站起身來,雙目怒瞪欲裂,嘶啞的叫道:「好哇,好極了,你這狗娘養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過去,小子,你有種再上呀,咱這身骨頭還能再挺個百八十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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