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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沉默得發膩。

  狐偃羅漢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擠,又驀然一沉,冷厲的道:「現在,你們這些雜碎聽著;將地下的幾個廢物即刻抬走,並負責賠償這客棧的一切損失,在外面闖就是這個規矩,誰他娘吃了癟誰就是孫子,好了,現在,你們在半住香內完成這些事情,別再惹翻了俺姓嚴的,否則,到了姓嚴的六親不認的時候,就冤枉你們吃了幾十年白米飯!」

  狐偃羅漢好像在刹那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适才的嘻笑怒駡之狀,一變而為冷酷森嚴,語聲有如一根根的利刺,紮進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懍與顫悚,是他們目前共同的寫照。

  於是,在狐偃羅漢再一次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各人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們的敵人交待下來的語令,雖然,儘管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不情願。

  片刻後——

  狐偃羅漢目注這一群垂頭喪氣的敵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噯,飯未飽,酒未足,卻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轉過來,看見楚雲仍在低酌淺飲,絲毫不為适才那一幕慘劇感到驚恐,神色之間,顯得是那麼悠閒而恬淡。

  狐偃羅漢細細向楚雲注視了一陣,微微搖頭,大步行到桌前,道:「楚非夥計,剛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麼,血淋淋的呢。」

  楚雲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希翼,總要經過這些坎坷,适才那些人拼命流血,是為了名聲威信,就像我們打魚的冒著狂風巨浪出海幹活,亦是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個人都豐衣足食,所望皆能如願,那麼,天下也會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軀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羅漢低聲說道:「夥計,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個超人,但是,俺老嚴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輩子,唉,難道俺當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雲又啜了一口黃酒,他知道,狐偃羅漢對他的舉止談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個尋常的漁夫,哪有見了如此淒厲的場面尚能這般鎮靜的?

  狐偃羅漢拍了拍腦袋,喃喃說道:「八十歲老娘真會倒繃了孩兒麼?莫非俺這狐狸尚得回一回鍋?唉,這位楚非夥汁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打魚出身的啊……」

  楚雲忽然雙眉一皺,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著狐偃羅漢含有深意的一笑。

  當他笑容尚未舒平,當狐偃羅漢正感愕然之際——

  店門外已響起了一個生冷僵硬的口音:「整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嚴笑天,是你逞的威風吧?老夫等著你出來。」

  語聲冷厲,毫無情感,狐偃羅漢雙目倏張又闔,一摸肚皮,呵呵笑道:「外面這位仁兄,窮叫個什麼勁,你認得俺,俺卻不認得你,先報個萬兒,待會再親熱一番不遲。」

  門外雖有幾盞黝暗暈黃的點點燈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遠,那冷硬的聲音又響自夜影中傳來:「嚴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賤名陋號,諒閣下還不致于陌生吧?」

  狐偃羅漢神色微微一凜,隨即高聲笑道:「呵呵,康老兒,康五教頭,久違了,俺老嚴這就出來拜謁慈顏。」語聲始罷,他急忙壓低嗓音道:「楚非夥計,想不到來人競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師父,五雷教第五教頭康仰山,這老小子一身所學極為不弱,單打獨鬥俺尚不將他放在眼中,不過,假如他若有幫手隱伏暗處相助的話,結果就不敢講了,稍停俺出去後,自會見機行事,若萬一情勢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龍口域南二十裡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趕去與你相會……」

  說罷,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雲嘴角一抿,沉聲道:「千萬小心,老兄。」

  狐偃羅漢走出兩步,聞聲回頭一笑,這一笑中,蘊孕著真摯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張桌上的十錠紋銀,道:「夥計,這些銀子留一半賠償店家損失其餘的咱們收下了,你好生帶著,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來的造孽錢,奶奶的,受之無愧,這叫做『吃孫喝孫不謝孫』,哈哈!」

  楚雲輕輕頷首,門外又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嚴笑天,莫非閣下還要好朋友親自入內相請嗎?」

  狐偃羅漢向楚雲做了一個手式,狂笑一聲道:「康老兒,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嚴還會含糊不成?」

  語聲隨著他的身形掠向門外,這時,偌大的膳廳內,只剩下楚雲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向四周一掃,確定沒有第二個人隱匿廳內之後,那瘦削的身軀,已如一道流光,神速無匹的瀉向膳廳門外。

  片刻後,僅見人影微閃,楚雲已悄無聲息的站於店門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著那個隨身攜帶的狹長包裹。

  匿在店門的陰影中,楚雲那平素看去並無異樣的雙瞳,這時竟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尋視,就發現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著四條人影。

  靠楚雲這個方向側立著的,是狐偃羅漢嚴笑天,與他正面相對的,則是一個體形瘦,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的枯乾老者,在這老人兩旁,卻分立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個鷹目鉤鼻,陰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勢,似乎異常緊張,四個人俱是保持著高度警覺,謹慎的注意著對方,但是,表面上卻又是一派若無其事之狀,不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能手,決然體會不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楚雲看得大多了,也嘗試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無可言喻的縱掠下,宛如一片枯葉般飄落在距離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間房屋簷影之下。

  當他揀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站穩身形的時候,狐偃羅漢那豪邁而又狂傲的笑聲已傳人耳內:「我說康世兄,康五教頭,你那寶貝徒弟也好,屬下的一群廢料亦罷,俺老嚴既然已經揍翻了他們,難道說,還能再叫俺捧個牌位去謝罪麼?」

  那站在狐偃羅漢對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頭,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見他氣得乾癟的面孔上湧起一層紅暈,花白的山羊鬍子直抖,厲色道:「嚴笑天,閣下不用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之利,須知老夫素來就不吃這一套,今天閣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鼻子一聳,皮肉不動的道:「俺老嚴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難下斷言,難道只准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嚴點燈不成?這種新鮮事倒是少見,再說,毒鏈叟易兄與飛叉聖手呂兄也和俺老嚴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紂為虐,得堂堂正正的說句公道話,對麼?」

  立于康仰山左側的修長老者,黝黑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怒色,冷然道:「姓嚴的,五雷教與尊駕素來河井不犯,你做你的無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規,尊駕卻如此辣手,殘傷了五雷教如許人眾,這種行徑豈能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呂某兄弟隨康兄偶而經過龍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個個誅絕了!」

  狐偃羅漢嚴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毒鏈叟易合與你飛叉聖手呂無咎乃結義兄弟,二位並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著趟這渾水,更無庸替康老兒說話,老實說,俺姓嚴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從來不管其後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異才為對方撐腰!」

  那一直沒有啟口,鷹目鉤鼻的白衣老者,這時陰沉的一笑,緩緩踏前兩步,冷森森的道:「嚴笑天;你在魯晉一帶,觸腳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順眼,今天便是沒有康兄這檔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尋你試試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憑著多大道行。」

  狐偃羅漢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細小的眼睛眯起,陰陽怪氣的道:「俺說老易啊,你別他娘的臭美了,俺老嚴獨來獨去,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多的是,這是俺姓嚴的出大力換來的,怎麼著,你這老小子看著眼紅麼?」

  迅雷手康仰山額際青筋暴現,雙目怒睜,厲吼道:「嚴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見真章再說,如此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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