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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三乘鐵騎,這時,正在一片並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著,馬背有些顛簸,楚雲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著:「但是,假如他們果然是照著我的判斷行動,在那片山脊後的可能隱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詳細探察過,卻為何又連一點蹤跡都沒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劍下受到重創,面目全非,雖然已經相隔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創傷可能會完全復原,蕭韻婷一個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著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們也許會找個幽僻之處,先行養好傷勢……」

  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雲坐下的「雙日駒」正躍過一條幹溝,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這些日子裡,自己三人巧妙的計算著方位,剛好繞過那片山脊之後,抄著小路接近山麓,雖然,繞了一個圈子,但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更不會打草驚蛇,給那兩個狗男女事先發覺……」

  「可是……」楚雲整齊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中:「為何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甚至連一絲最為微小的徵候也沒有?……」

  「他們會插翅飛去?會在空氣中消失?會自行將生命歸還上天?」

  一抹冷酷而輕蔑的笑意浮上楚雲嘴角,他狠狠的搖頭:「不,決不可能,這兩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不論這種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賤,他們都會去鑽營求生,可是……他們既然未死,又到何處去了?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啊……」

  煩躁與迷茫,在楚雲的面孔上交織成一片渾然的冷厲神色,於是,他那張堅毅而線條鮮明的面孔,就顯得更深刻,更懾人了。

  「難道說,我的斷言錯了?他們會沿著另外的途徑逃去?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不敢沿著大路走,更不會朝著我追來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們會恐懼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風吹拂著,有時,帶著一陣呼嘯,吹在身上,多少有幾分涼意,初秋了,不是麼,這是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季節。

  大漠屠手向遠處雲堆霧罩的山嶺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尋了二十三天了,那對好夫淫婦,會不會循著別的路徑逃走呢?」

  楚雲微應一聲,道:「照他們二人的習性推斷,當時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們最為適當的選擇,而且,在下也看見他們先向那個方向扶,攙逃去……」

  天狼冷剛亦問道:「或者,這二人會在半途折轉方向也未可知?」

  楚雲沉吟了一下,將自己的各種推測告訴了他們,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陣,搔搔滿頭蓬亂的長髮,道:「盟主,其實根本用不著對他們客氣,假如換了本座,早就一刀一個宰了乾淨!」

  楚雲苦笑道:「這麼痛快實在便宜了他們,在下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痛苦與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難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呢,這折磨或者夠得多上報復的份量,他們卻仍然不願將這些痛苦以死亡來結束或換取!」

  楚雲怔了一怔,道:「庫環主,你的意思,是說在下這種精神上對他們的報復,尚不及直接用殺戮更使他們畏懼與恐怖麼?」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慮了片刻,他終於點頭道:「本座是說,死亡,會比一切報復手段更來得貼切,更重於其他方式。」

  天狼冷剛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這老殺才就知道殺,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這種情境,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麼?」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著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對,不過,本座總是認為,這精神報復的手段,也要看施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這對好夫淫婦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將生命的延續,異日的生活視為最高希望,那麼,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折磨,便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楚雲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這種精神上報復的手段是用對了,他們正是接受這種報復的最佳對象,他們兩個人都是有思想,有靈性的人,他們重視自己的容貌體態,渴望名聲與地位,離不開舒適的生活及大量的錢財,希望有人阿諛,有人獻媚,有人讚揚,有人使喚,在這些高度的優厚環境包圍下,享受他們低賤而無恥的愛情,而這一切,都被在下一舉剝奪,毫不餘剩!」

  停頓了片刻,楚雲又道:「現在,二人的形貌已經醜陋,名聲地位也亦煙消雲散,生活享受淪為與荒山野人無異,錢財物產更是點滴不存,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畏服他們,阿諛他們,有的,只是冷酷與空虛,寂寞與陌生,嗯,無邊的冷酷,永恆的空虛,不散的寂寞,滿目的陌生,是的,他們不願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又有什麼追求?又有什麼指望?他們對死亡不甘,不願,活著又毫無生趣,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庫環主,假如是你,你會有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著,握著韁繩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聽著烏蹄敲在泥土上的單調聲音,舌尖輕舐嘴唇……

  天狼冷剛在一邊又補充道:「整天整日,兩人互坐互望,坐在一個恐怖而生疏的環境裡,映入眼裡的是一張醜惡而猙獰的面容,於是,不用多久,他們的好情會冷卻,關懷會減退,繼之而來的,是不滿的爭執,相互的唇罵,於是,他們更會體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澀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頷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錯了,本座認為用肉體的痛苦來磨折他們,比一切報復方法都佳,這樣一說,精神與意念上的感受,卻更要比前者來得深刻與沉重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人有靈性,有思維,有感觸,所以才為人,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這便是與飛禽走獸不同之處。」

  天狼冷剛忽道:「盟主,記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毀去顏容,蕭韻婷好像還沒有如此吧?」

  楚雲點點頭,道:「在下只在蕭韻婷的眉心用劍尖劃了個十字,不過。精神上的驚恐與肉體上的勞累加起來,她也不會複有往日的嫵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對,這正好為世上那些奪人妻,背人夫,殺人父,毀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一面鏡子,這就叫現世報!」

  天狼冷剛扯緊長衫的襟口,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老殺才,你雙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報之前,還是先洗洗淨吧。」

  大漠屠手臉紅脖子粗的呸了一聲,道:「胡說,本座所殺,盡是些窮兇惡極,狡詐陰毒的歹人豬狗,正可謂替天行道,維護真理,假如天下沒有像本座這般以命維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會混亂到何種地步,上天正應增福增壽才是,何言報應之有?」

  天狼冷剛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過,話雖不錯,老殺才、你還是多收手為妙,殺生大多,有幹大和,休論是人,禽獸也是多殺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動了兩下,又自閉上,眉宇之間,卻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態。

  楚雲抿唇一哂,緩緩勒住馬韁,慢慢的道:「秋風起兮,雲飛揚……」

  天狼抬頭一望,但見紅霞滿天,暮雲四合,大地蒼蒼茫茫,一輪夕陽,血紅如火,那血紅,卻紅得淒豔,紅得迷人,又近黃昏了,寒意更甚。

  楚雲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低沉的道:「我喜歡黃昏,尤其喜歡黃昏的斜照晚霞,這裡面有著最美的,最雋永而深刻的韻意,或者,我一時說不出它的美在何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的感觸: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悵。」

  他嘆息了一聲,回首道:「二位餓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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