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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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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影郎中已經看不出他原來的模樣了,他那一身紅衫上燃著紅紅的火焰,面孔膚發無一倖免,烤炙著肌體的「吱」「吱」之聲尖銳的響著,股股青煙自他身上冒出,焦臭的氣息散佈四周,這形態,像是一個烈火中的精怪! 一陣陣短促,間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開始正紅影郎中陳鶴口裡傳出,他瘋狂的左右衝突,雙手往自己身上撲抓揮拍,在地上滾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綠紅色的火焰燃燒下迅速變形,焦黑斑斕,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離他四丈之外,九輪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邊身軀亦沾滿了點點火焰,但使人驚異的是,這位莽狼會的瓢把子竟然像毫無感覺似的挺立不動,雙目癡迷的仰視長空,宛如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個人的膚體上燃燒一樣。 眼前的景像十分淒怖,周遭的樹木,草叢,也在熊熊地燃燒著,火光時而嫣紅,時而翠綠,仿佛一個千變萬化,魔影幢幢的修羅場。 狐偃羅漢的吼聲,突破一切,傳入楚雲耳中:「夥計,你安好麼?這是陳鶴的防身絕活『白磷魔箭』,中人無救,夥計,你在哪裡?怎麼沒有聲音?」 說到後面一句,顯然的,大羅漢的語氣中已充滿了恐懼與疑惑,楚雲正待回答,卻忽然聽到「吭」的一聲悶哼! 這哼聲不用再做回味,楚雲已聽出是自狐偃羅漢口中所發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塊殞石般倒墜而落。 距離地面尚有五尺,楚雲瘦削的身軀猝然急躍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閃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叢之前,而在這片草叢的前面—— 狐偃羅漢火紅也似的身軀,正踉蹌地搶出五步,雙目如鷹的臥雲仙張複滿面猙獰,正狠毒地自後緊追而上。 狐偃羅漢因為始才沒有得到楚雲回答,一時驚恐、疏神之下,被淩江仙魯又成在背上擊中一掌,幸虧他早已將全身精氣縮聚一處,護住一腑內臟,否則,這一掌之功,不只是僅將他震出幾步而已。 臥雲仙張複剛好跟進,一言不發,抖掌猛劈而下,大羅漢怪叫一聲,渾圓的身軀傾力一轉一斜,反揮手中金狐尾暴卷敵腕。 在這瞬息之間,淩江仙魯又成已自側旁閃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無表情,雙手十指急速伸縮,戮點向狐偃羅漢上、中、下三盤這二十四重穴! 淩江仙出手的同時,楚雲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輝猝然映閃,千萬弧影波波飛現、劍尖則顫抖著到了淩江仙的胸前。 狐偃羅漢嘿了一聲,反卷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臥雲仙張複咽喉雙目。 滿天的弧影使淩江仙魯又成的眼神昏亂迷眩,他沉叱一聲,顧不得再繼續以原式攻敵,雙腳急蹬,慌忙倒躥。 楚雲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龍如影隨形,筆直地指向魯又成前心! 尖銳的劍端,距著淩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淩江仙一著受制,連連閃躲幾次,敵人的劍尖卻始終不移——隔著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這位莽狼會中的雙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遺憾而不甘的歎了口氣,驀而直向楚雲的劍尖上闖來。 楚雲想不到對方競會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淩江仙魯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過,身軀滑過劍鋒,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離接近極了,幾乎是面對著面,楚雲手中之劍穿過淩江仙魯又成的身體,承擔著他的全部重量,但楚雲卻宛如未覺,因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驚人的景況—— 淩江仙魯又成面孔上絲毫沒有痛苦與扭曲的表情,臉上竟充滿了祥和及平靜,他的雙目澄朗地注視著楚雲,好似對面這人不是他的強仇大敵,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摯友或親人一樣。 這張臉孔的神色映人楚雲目中只是刹那之間,當楚雲正在微一迷惘之際,頻死前的淩江仙魯又成已雙掌忽起,一拍楚雲天靈。一抓楚雲丹田! 自魯又成透劍而過開始,到他的突然一擊而止,只是眨眼的時間,楚雲悚然驚悟之下,敵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在楚雲腦中湧起,他那削瘦的身軀己倏而向側旁急旋出去,他旋則的勢子快得無以復加,像是一條淡淡的影子,於是,「嗤」的一聲裂響裡,隱合著「啪」的一聲悶擊…… 劍已抽出,淩江仙魯又成的身子軟軟倒下,楚雲的衣衫卻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側更有五條指痕,血水滲沁。 楚雲急速的將衣衫下擺截下一塊,用左手吃力的縛在腰腹問——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劍之外,肩呷處剛才又被淩江仙回光反照的一擊拍上,稍差半寸,這一掌便拍在腦袋上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紅影郎中陳鶴早已橫屍地下,全身的磷火仍在絲絲縷縷的不絕燃燒,肌肉在吱吱的炙烤著,焦臭四溢,紅影郎中的四肢極度的扭曲,雙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內,現在,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幾乎失去了一個「人」的形狀了,周身黝黑斑斕,紅焦的血肉處處流濺,面目全非。 楚雲暗裡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尋,於是,他發覺九輪君子古凡正倚著一棵樹幹坐了下去,半邊的身軀仍在磷火之下點點燒炙…… 他急忙躍身過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來,這位曾經揚威兩河的莽狼會之首,一張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這時已變為蠟黃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縐,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顫抖著,但是,他的雙瞳中,卻露出古怪的,朦朧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事實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經超過地獄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雲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輪君子古凡遲滯的轉過目光,面孔上毫無表情,而現在,他也無法使自己的情感反應表露出來了。 楚雲緊了緊握劍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這樣太受苦了……」 嘴唇翁動著,焦臭的氣息在古凡面盤之前縷縷飄過,他沙啞而屠弱的道:「天幕啟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橋……」 楚雲閉閉眼,沒有回答,古凡又低啞的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橋上有人向我召喚……我認得出上面幾個人,那是寂孤韋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幾個人往橋上緩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無雙麼?他們的面孔,怎的卻如此慘白……」 一陣寒栗起自楚雲全身,他知道,九輪君子的生命已在頃刻了,一個臨危之人,他會生出一些令人恐懼與迷惑的幻覺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來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橋,當初,我們結義之時,原來便說好生死與共的,我要死了麼?那橋,是通往何處去的呢? 極西之國,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訴說,嘴唇顫抖,雙目怔癡的凝注著楚雲,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蒙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動,似已將這靈魂的窗戶在內裡封閉了…… 悚然一凜,楚雲深深嘆息,他緩緩伸出手去,將古凡的眼簾向下抹落,但是,一連數次他都失敗了,最後,總算使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舊半睜著眼,仍舊在那層薄薄的膜表後睇視著這個世界。 楚雲站了起來,輕輕的道:「古瓢把子,現在,大約你已走上那座虹橋了,那橋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橋,是通往極樂之國,因為,你是為了道義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難以瞑目的……」 「吭」的一聲悶嗥倏然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身軀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連連翻了幾個跟鬥,滿口鮮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雲冷靜的移目瞧去,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身手起落如電,似一個多臂魔神般淩厲無匹的緊逼智狂士梁胥,他旁邊的猛狂士已經不見,不,並非不見,只是,他已安靜的躺在一邊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龐大身軀,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這時—— 智狂士梁肯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練與穩靜,雪白的鬚眉已被汗水黏纏在一起,喘息聲粗重而混濁,多繪的臉上,有著過度的驚懼與悲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窮水盡,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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