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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不過……」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蕭韻婷自裁呢,還是自己動手?唉,她實在也有著可愛之處,只是這可愛卻完全被她的陰毒所掩蓋了……」

  仿佛觸電般全身一顫,楚雲連忙責備自己:「楚雲,啊楚雲你真是優柔寡斷,不孝不義,在老父的鮮血下,在自己的恥辱裡,猶仍為那不貞的賤人設想,真是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沒有一點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風豪氣到哪裡去了?」

  他嘆息了一聲,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總是有過一段情感,親手殺戮,未免於心不忍

  他又瘋狂的摑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賤人的恩情如何?她對你也是如此仁厚麼?她用你老父的熱血做為她罪惡上的炫耀,用你對她的摯愛來博取另一個男人的調笑,更以你這傻子的生命來換取她的安溢與享受,這淫蕩、不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還有什麼不忍之處,你可想到,她對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對她麼?」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淒怖的呢喃著:「不,不,我要殺她,而且,將狠毒殘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號痛苦中得到報復,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發洩,在她悲泣求饒裡得到補償,我會殺她,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

  蹄聲更急了,那密集的聲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雲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著冷汗,不過,他明白,這不是害怕,這是激憤。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楚雲坐下的駿馬,名喚「雙日駒」,也就是說,這匹神異的良馬,可以在兩日夜的時間裡,盡力賓士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騎卻是萬萬辦不到的。

  在黑暗裡,在荒野中,雙日駒的四蹄起落如飛,鬃毛飄豎,它的頭仰得高高的,馬身股肉緊繃,現在,這匹神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賴它的時候了,需要它的時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陣狂風在卷旋溜馳。

  於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著冷眼,當它明滅的一刹那,它也會驚異地上奔跑著的這團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雲抖摟精神,策馬加鞭,專找暗影掩蔽之處馳進,轉過一個山崖又一個山崖,轉過一叢樹林又一叢樹林,現在,他又馳進一片亂石堆中。

  於是,當他自亂石堆裡奔出時——

  幾團蠕動的黑影,已驀然映人他的眼角,雖然,那幾團黑影似乎也聞見蹄音而倉皇隱沒入一片疏林之內。

  楚雲心房一跳,他哼了一聲,毫不考慮的縱騎追去,當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時,耳中已隱約聽到林後蹄聲馬嘶,搖曳而去。

  「逃不掉,太遲了……」

  他冷笑著,瞬息間又按近了兩丈,而一聲不響的,三溜寒光卻驟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條黑影自斜刺裡滾向馬前,刀芒微閃,徑向馬腳斬至!

  楚雲大吼一聲,右手倏揮,「苦心黑龍」劍尖急顫,幻成了三個晶瑩的小點,「叮噹」數響,那射來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擊落,劍刃幾乎在同時又電切而下,在坐下雙日駒的猛力縱回中,握著單刀斬馬腳的那只手己齊時被砍落塵埃!

  然而這人卻一聲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竄而起,帶著滿身鮮血的朝楚雲身上撞來——

  楚雲大贊一聲:「好漢子!」

  縱馬躍前中,回手一劍,當那斷時之人慘叫聲尚未出口之際,劍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銀河驟降,匹練般卷向另一個隱在樹後的大漢而去!

  那隱在樹後暗襲的漢子卻不閃不躲,他抖手又發出三溜寒光——那是尋常的三隻亮銀鏢,口中瀝血般的厲吼道:「楚雲,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龐大身軀已彼那森森劍鋒戳撞出五步之外,一個踉蹌,鮮血狂噴的倒向地上,四肢猶在顫抖抽搐,喉頭低曝著,像一隻受了傷,卻憤怒至極的野獸!

  楚雲沒有再多看一眼,策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卻在想:「不錯,這兩個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這片疏林,眼前赫然顯出一片陰森的景象——是一座亂墳崗,一片鬼火浮沉的墳地!

  楚雲皺皺雙眉,極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窪不平的墳地上,正有兩乘騎影在倉皇不隱的賓士著,亡命般的,好像坐騎上的主人已將他們的驚恐感染給他們的坐騎了,看那驚魂裂膽的窘迫之狀啊!

  楚雲輕輕一拍自己的雙日駒,一音淒厲的嘶叫起處,這匹龍馬已放開四蹄,如潑風般狂追而去。

  於是——

  像捉迷藏,轉兜沖回了幾圈,雙日駒仿佛自幽冥中突現,威猛的截住了那兩匹黃馬的退路,它前蹄高舉,長嘶如嘯。

  於是——

  兩匹黃馬上的騎士——面目灰敗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態惟悴孱弱的蕭韻婷,都恐懼的坐在馬上,雙目發直,握住韁繩的手亦在不可察覺的顫抖著。

  當楚雲看見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訴自己:「好朋友,這場賭注,我勝了。」

  於是,他平靜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動,冷漠而殘酷的凝視眼前這呆若木雞的二人,在他心中,這時,除了極端的仇恨與憤怒之外,還有另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是的,看見自己以往摯愛的妻子,卻與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更處於眼前的情景之下,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觸啊!

  在一片死樣的寂靜中,在磷光鬼火的浮動下,楚雲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麼?」

  蕭韻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無語,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囁嚅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雲右手輕輕摩挲著胯旁「苦心黑龍」冰涼的白玉劍柄,陰淒淒的一笑,道:「百家堡,玄淩院,已有不少人陪著二位殉葬了,這已經很夠得上二位的身份,現在,我的來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臉上一轉:「三年來,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鮮血與生命來衡量的——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與鮮血,可惜的是,在這段日子裡,在兩次的殺伐中,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我到底找著你們了,這個環境我很滿意,有無數離開這塵世的人在冷眼看著我們,有飄浮的幽靈在為我們做見證,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報應,我們就會知道這報應是落在我頭上,還是落在二位頭上了。」

  蕭韻婷驀然痛哭失聲,她淒哀的叫道:「雲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雲冷漠的看著她,緩緩的道:「我們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痙攣了一下,卻倔強的道:「楚雲,你用不著向一個女人施展你的威風,本公子早已將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著再說,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豈會畏懼於你?你放馬過來吧!」

  楚雲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總算說了一句男人說的話,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們就快清結了,徹底的清結,不會有人再有僥倖……」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現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細窄的長劍,他微一用力,劍身嗡然顫動,寒芒如水,盈溢擴閃。

  楚雲不言不動,穩坐馬上,目光凝注著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裡面所包含的輕蔑與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闔,右手微微抬劍,就在他的劍勢抬到一半的時候,就在他的眼簾驟睜之際——

  —大片其薄如紙,成三角形的鋒利鱗片,已「謔」然飛出,宛如群星墜落,又似天女散花,成為一面扇形,無間無隙的罩向楚雲!

  楚雲大笑若嘯,苦心黑龍倏而閃掠,成圈成點,成弧成圓,瞬息間,圈、點、弧、圓又攏合一處,形成了一片強烈的,無懈可擊的渾厚芒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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