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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黎嬙啜位著,兩肩輕輕聳動,那股楚楚憐人的韻致,使楚雲心中十分難受,終於,他握住她一隻柔荑,左手托起她的下頷,低聲道:「小嬙,假如我适才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我並非故意如此,但是,你卻為何如此傷心?」

  黎嬙抽噎著不說話,目光垂落,淚水又似珍珠般籟簌而下。

  楚雲湊過臉去,用嘴唇吻吮著她滑膩而冰涼的面頰,吻吮著那微帶苦澀的淚水,悄然道:「別哭,小嬙,告訴我……」

  啜泣中,黎嬙緩緩伏在楚雲肩頭,幽幽的道:「你……

  你只知道欺負人家……戲弄人家……一點也不替人家想想……人家一個女孩子……怎……怎能任你隨意撫弄腳踝?……又怎能叫一個男人夫……夫君……假如……假如……

  你有一天棄我而去……我……我除了死,還有什麼路走?……」

  楚雲微笑了,他深摯的道:「嬙,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一個女人用情要專,而男人又何嘗不要?情感是雙方面來維繫的,來加深的,你對我如此好,我又怎能對不起你?小嬙,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真要你,真離不開你……」

  說著,楚雲緩緩伸手入懷,取出一方寸許大小的白金盒來,這小小的白金盒子,在月光下閃耀著炫異幻迷的光影,可以借著那五色流爍的光影,隱隱看出上面雕縷著一條翔舞如生的飛龍,龍口中,尚含有一顆閃耀著絲絲異彩的紅鑽,僅看這個盒子,就知道裡面的物件是如何珍貴了。

  楚雲拿著這個盒子,神態卻陷入極端的深沉與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射著古怪而強烈的光芒,雙手十指也在痙孿的互相扭揉……顯然,他在決定著一件異常嚴重的事情,或者,嚴重得足以影響他的一生。

  黎嬙亦不覺被楚雲這怪異的神態驚呆了,她默默而怔窒的望著楚雲,心兒忐忑,血液流循加速,手心中冷汗涔涔,但是,她卻不敢吭聲,更不敢詢問,她明白,除非有了極端重要的思考,眼前這冤家是決不會如此的……

  良久,楚雲那仿佛來自深邃潭底般的聲音緩緩響起:「願意嫁給我麼?小嬙。」

  黎嬙那張誘人的小嘴輕輕翁動,丹鳳眼兒驚喜過度的大睜著,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囁嚅而艱澀的道:「雲,你是說,你……你要娶……娶我?」

  楚雲堅定的頷首,低沉的道:「是的,不過,要你願意。」

  黎嬙紅霞滿面,卻心甘情願的點頭,再點頭。

  楚雲唇角漾起一絲興奮的笑意,他緩緩啟開那白金小盒,自裡面取出一枚紫紅色的,通體晶瑩而閃耀的心形指環,柔情地為黎嬙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在那修長的手指上親了一下,他慢慢的道:「這是一枚紫翠,一般來說,翠都是碧綠的,但這紫翠卻色做紫紅,十分罕見,千百年難得其一,翠都很脆弱易碎,紫翠卻非常堅硬,這象徵我們永恆不渦的愛,它的形狀似一顆心,它的裡面尚天生著一顆心,這指環的名字叫『心印』,我贈給你,表示我們的心已連在一起,也表示你我的誓約,從今而後,你已是我的人,永遠不分不舍,不棄不離,我不想說它是文定之物,只願這指環能拴著你,也拴著我,任它日月循轉,永守不渝,我的情,我的愛都在裡面,你勿負我,我也不負你。」

  黎嬙喜極而位,伏在楚雲肩上淚珠紛紛,抽噎著:「我永不負你……我永是你的人……我永不離開你……」

  楚雲輕擁著她,悄然道:「妻……」

  「夫啊……」

  語聲如絲,顫抖著,月光柔淡,白石屹立,夜風拂著湖面,漣漪擴散,團團紋紋,天地之間,充滿了柔情蜜意。

  落月湖的水更清澈了,周遭的景致更幽靜了,極度的情感在昇華,飄渺中翔舞著喜悅的心聲,誰說不是呢?在水之濱,有伊人依偎,在水之間,有明月投影,息息中黯香盈袖,默默裡兩情融流……

  千金縱貫相如賦,脈脈此情不如投君訴啊。

  在落月湖,瞬息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月,楚雲的傷勢在他自己精妙的醫術下,恢復得很快,已差不多完全痊癒了。

  在這一月中,大漠屠手與天狼冷剛等人,曾多次四出追蹤逃逸無蹤的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他們足跡甚至遠出百里之外,卻皆是徒勞住返,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

  楚雲一直忍耐著,他的仇恨,在黎嬙的萬千柔情下,確實淡散了很多,但是,他自己明白,這僅是暫時的,短促的,如果他再碰上這兩個人,他知道,他的憤怒又會似火山爆發,除非這個人自他手中死去,否則,這刻骨銘心的疤痕是永不會抹平的,這是血債,這是親仇啊。

  立在木屋的窗前,他正靜靜的凝視著插在窗檻上的一叢小紫花,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恭立於側,狐偃羅漢卻坐在楚雲床上,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不知在想什麼,屋中很靜,各人的呼吸聲都可清晰聞得。

  「這小紫花真美。」楚雲奇異的微笑著說。

  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一怔之下,相視微笑不語,狐偃羅漢四周一瞧,皮笑肉不動的嘿嘿兩聲,道:「看樣子,俺也須要找個老婆子,你看,這房子抬掇得多乾淨,又插了那麼幾朵小花,香噴噴的,嬌滴滴的,那丫頭片子不在,光憑這軟軟綿綿甜甜蜜蜜的設置,已夠使人心旌搖動,不克自己了,唉,老婆啊,老婆,淑女啊淑女,在天之那一涯,在河之那一州啊……」

  楚雲想笑又忍住了,平靜的道:「老兄,你不用焦慮,待雲弟為你尋找一個。」

  狐偃羅漢咧嘴一笑,道:「如此為兄先謝了,不過,年紀最好不要太大,二十來歲最好,十八九歲麼,俺也消受得了,一定要生得俏,長得窈窕,會做一手好菜,溫柔體貼,知書識禮,嫻慧多情,儀態端莊,狐偃山俺會蓋一座小屋,也插那幾朵小花,買把琴,掛幅畫,積些書,兩口子優遊自在一番……嘻,想著想著,俺心也樂了,骨也酥了,夥計啊,越快越好,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呢……」

  楚雲心中若有所悟,喃喃的道:「是的,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是的,你我的感觸都是一樣,人活著,不該有大多的仇恨……」

  狐偃羅漢愉快的向大漠屠手擠擠眼,大漠屠手明白了他的用心之苦,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這位玩世不恭,豪氣干雲的大羅漢都在勸慰著他的摯友,都在儘量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消解著楚雲心中的煩悶憂鬱。

  大狼冷剛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楚雲已朗朗一笑道:「記得在離開銀青雙龍府第之前,五嶽一劍班兄曾經告訴我一句話,他說;當你追求福境之際,幸福說不定已在身旁

  大漠屠手笑嘻嘻的接道:「是的,盟主,盟主已抓住幸福了,本座早已發現黎姑娘手上戴的紫玉指環,那想必是盟主與黎姑娘的定情之物……」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本當明告諸君,又恐諸君笑吾耳……」

  天狼冷剛喜氣洋洋的道:「不知盟主佳期可定下了?」

  楚雲搖頭道:「還沒有,恐怕還需要一段日子。」

  想了一下,他忽然移轉了話題:「冷環主,在下想起了一件往事……」

  冷剛及大漠屠手,狐偃羅漢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六隻眼睛注視著楚雲的臉孔,楚雲順手摘下一朵小紫花在手中搓揉,緩緩的道:「當我孤身進入玄淩院,尋著蕭韻婷時,我便逼她立即自絕,但是,她卻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我,白羽公子暗算先父時,她並不知情,河洛六友奉一笑奪魂黃極之令追殺于我時,他亦不知曉,直到事後,白羽公子才告訴她,她逼於情勢,不得不含悲隨白羽公子離去隱于百家堡中,而且,她表示對我恩情仍在,不過,這些話卻與青印掌胡桑在黃河口海濱告訴我的事實多少有著些出入,兩人之言,其中矛盾甚多,在當時我雖已想到,卻為她那悲切言詞所感染,一時不忍親自下手,各位與我共同推斷一下,他們二人之言,真實的成份以誰較多?」

  毫無考慮的,狐偃羅漢脫口而出:「自然青印掌胡桑之言較為正確。」

  天狼冷剛亦肯定的道:「不錯,本座亦有同感。」

  楚雲淡淡一哂,道:「願聞其詳?」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道:「第一,青印掌胡桑是一條血性漢子,他必不會故意造謠附會,第二,他們河洛六友于黃河口海濱截殺於你乃勢在必得,不容你生還逃逸,在這種關頭,他更無贓言假語的必要,在對一個明知必死的人前,說出真話不怕傳揚出去,況且,胡桑是條漢子,他一定不願使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激于正義,當然所言所述全是真話,不會誇大渲染,更不會無中生有!」

  天狼冷剛沉吟了片刻,道:「有理,青印掌胡桑的為人,依盟主日常所述,是可以信賴的……」

  楚雲雙目澄澈如水,他平靜的道:「老兄分析得很對,據在下觀言察色,蕭韻婷當時十分畏懼,是而極可能編造一些脫罪之話來意圖苟延殘喘,不過,自她的表情上看來,倒是十分真誠,可以看出並非全屬虛言,即因為她還多少有著一絲人性,所以在下容她自行了結,沒有親自動手,哪知又在混亂中錯過了一次機會。」

  狐偃羅漢微一思考,迅速的道:「夥計,你叫她自殺時,她是否猶豫?是否畏怯?還有,你方才說她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哪一點而講?是指她的罪行來說,抑是她對你的情感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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