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金雕龍紋 | 上頁 下頁 |
二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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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古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仿佛,仿佛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蕩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屍身,跪在屍前,泣血般號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地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地搖頭,平靜而又悠遠地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郁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地拍著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著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弭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濛,有著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胥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麼?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麼?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著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挺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凜冽,他有力而肅穆地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沖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地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地怒瞪著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洩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著楚雲,怨毒地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地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已瓦解覆滅,悽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出,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麼?」 楚雲生硬地道:「不錯,楚雲已盡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裡,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捫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儘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讓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侄、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地道:「在江湖之中闖蕩,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裡,他籲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地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分,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訥,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話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著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著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隻字未語,他訥訥地,有著無限愁苦地注視著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地歎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地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唉,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著滿地殘屍,兩眼淒涼,哀痛地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地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著這遍地慘相,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地看著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胥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地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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